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傍晚等谢岍灰猴子般从外面灰头土脸回来,大帅府前厅里的诸位访客都已经各自回家,而关于谢岍家眷的言语也长了翅膀般飞出大帅府高高的院墙,以各种版本流传向四面八方。
从侧门往自己院子回的路上,谢岍兴致勃勃让丫鬟给自己学了一耳朵那些点评姚佩云的话,听完嘎嘎笑起来。
她们说姚佩云勉强算得上是个场面人,活络,会来事,有心计有手段,已经收服了帅府,得帅府上上下下护着,但就是出身有些小家子,没有谢家人的那份气场。
走进院子里就听见屋里有人在说话,谢岍推门而入,见姚佩云正和几个丫鬟婢子围炉而坐,嗑着瓜子在复盘下午舌战群妇的事。
“我今天下午可没给你丢人哦,不信你问同意姑娘,”略显嘚瑟的人提着拍灰的拂尘过来,走近了一看,惊叹说:“你下午是跳灰堆里打滚了么?身上怎么这样脏,算了你直接再换身袍子吧,这灰打了也白打。”
“嗯。”谢岍简单应声作为回答,状似无意地扫了一眼小火炉前纷纷起身交手恭立的仆婢,将身往月亮门里的屏风后去换衣服。
几位仆婢无不被少帅二将军那一瞥吓得腿肚子一抽,赶紧各干各的事去,没事也要找点事去。
听着外头人散了,谢岍在里面换衣裳,言语带上笑意说:“听说来了二十来位军中女眷,等着吧,那帮纵家属来‘找茬’的,有一个算一个晚上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她新带家眷回来祁东,那帮爱凑热闹的可不管那么多,跟闻见血腥味的苍蝇样呼啦就扑上来,她听说后本欲回来解围,结果被军里人故意绊住,她就当时就乐了,这帮人真是不知道姚佩云是什么遇强则强的性格,“找死”呢。
而且,谢岍也暗戳戳想看看姚佩云在新来到她正常所处的环境中时,到底能凭能力做到哪一步。
“抱歉,七娘,我知道自己这种做法不对。”可心底某种诡异的情绪就是唆使她做出了这种事。
“我就知道你那坏心眼有琢磨到这方面来,”姚佩云在外头说:“不过我才不怕她们人多,以前跟我娘在麻将桌上鏖战的时候,我什么阵仗没见过?”
谢岍换好衣服出来,冲姚佩云搭在桌边手腕努嘴说:“戴着挺好看。”
大嫂送的那副玉镯原本被姚佩云当御赐宝贝般好生收着,下午壮胆子时戴上的,忘记取下来。
“是吧,就是说夫人的眼光真的太好。”姚佩云戴在手腕上的不仅是玉镯,还是大帅夫人的认可,以及大帅府给的底气。
“七娘呐,”谢岍来到姚佩云面前,弯下腰抵着她额头低低说:“我在祁东军里是老几,你在那些家眷面前就是老几,这地位身份都是我在沙场上一刀一枪搏命搏来的,姚佩云,接下来将要面对的都是你应得之敬,且理直气壮受下。”
为迎接外派诸守将回祁东军中心所在的军府述职,祁东军伙头营一进冬月就开始为摆席做准备,一般情况下这接风宴会有一大一小两个高//潮,大高//潮是除夕那天,小高//潮就是少帅回来述职的时候。
今年依旧没有例外,可以同时容纳五六百人的庆功堂今日格外热闹。
前面厅里归人渐渐聚起,到处充满了“你胖得这肚子是他妈怀了?”之类久别重逢的问好声,带兵的大老粗们碰头聚首总不会像饱读圣贤书的书生们说什么“别来无恙”的酸话,他们的问候和他们的情感一样表达得简单直白而热烈。
后头的厨房里,大厨们的玄铁菜刀在厚而大的砧板上铛铛铛剁出火星子,小型平口铲在十几位掌勺手里呼呼生风,时而那个提锅颠翻,时而这个大火升窜,一人多高的巨大笼屉滋滋蒸出的白雾将整个厨房笼罩起来,叮铃当啷那叫一个热闹。
像谢岍这种级别的,到早了吓到别人,到晚了不太像话,于是堪堪踩着时间,到场只比次帅石起早一刻钟。
那高挑出尖的身影甫出现饭厅里便更加热闹起来,这帮男性军人争先恐后着眨眼就把谢岍拉去了他们那边说话,姚佩云当然也不会落单,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一拥而上的女眷们以榜下抢婿般的速度和热情拉到女眷这边的席面上来。
坐下后有人递瓜子果子,有人递花生奶糖,有人倒茶有人张罗挪近火盆子,大家都真是热情似火,姚佩云尽可能挨个地予以问礼与回应,心想还好谢岍提前给自己打过预防,不然众人这突如其来的热情真让人不好消化。
女眷们围坐一起能聊的话简直不要太多,她左右坐的几位女眷大概是受过谢岍托付了,言语间有意无意都在帮衬她,可回合多了之后,姚佩云竟然隐隐觉得有些嗓子疼。
万幸时间没多过久,在次帅石起象征性地简单表达了帅帐对外驻将领们的关切之情后,开席了。
外面空地上也摆着席面,是随诸将领回来的各部士兵所用,大家一起高兴嘛,石起带着诸将领出来给大家集体敬酒时,空地上被燃起好几堆篝火,多才多艺的士兵把羌笛吹得欢快,弦鼓纷纷应和,能唱会跳的祁东人被篝火唤起骨子里的浪漫,举着酒杯围着篝火开始载歌载舞。
大家都开吃有一会儿了甘吾营营长于冉冉才终于风尘仆仆赶回来,伙头营连忙给甘吾营再加桌上热饭热菜热酒,刚从诸将军酒桌上溜一圈回到姚佩云身边的谢岍,在盯着郁保隆给姚佩云赔酒道歉后,也因于冉冉的到来而再次被抓去男人桌上喝酒。
没办法,每次都一起回来的就只她两个女将领,谁还能刻意看着谁身陷酒桌而不管么。
姚佩云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谢岍手里塞进个占肚子的小油馕,防止她空着肚子喝酒不沾光,转眼就见谢岍一手握着那小小油馕,在众人的起哄下和于冉冉两个仰头就灌进肚子里一碗酒,换来那张酒桌上众男性将领声声叫好。
在姚佩云没留意到的时候,后厨趁着上菜时给她的桌上单独端来道盖着盖子的菜。
盖子掀开,神秘的肉香味顿时散进每个人的嗅觉,桌前许多人都轻轻惊叹出声,坐在斜对面的一位帅帐老将的夫人郜马大姐神秘而热情地给姚佩云推荐这道菜,说:“知道你要回来,我亲手做的,还亲自盯着他们在院子里用柴禾铁锅小火慢炖了整整一下个午,已经去了骨头,肉质香嫩,可入味啦,你尝尝!”
这道菜是特意为姚佩云做的。
姚佩云细细瞧了那肉,愣是没看出来是什么物:“这是……”
“野兔肉!”旁边的女眷悄悄戳戳姚佩云手肘,小有激动地低声说:“是郜马大姐的独家秘制兔子肉,可好吃了!整个祁东尝不到第二家的!七娘你有口福啦!”
可是姚佩云从来不吃兔肉,吃就会吐。桌前十几人都在眼巴巴等着姚佩云动筷,等她吃过第一口、郜马大姐吃第二口后,她们就能争先恐后一尝美味啦!
顿了顿,姚佩云合掌向辈分最大的并好心好意提供好菜的郜马大姐拾礼,拒绝说:“这份兔肉的心意和黄金一样贵重,我非常谢谢郜马大姐的厚爱,但是我真的不能吃兔子肉,”
话没说完,眼瞅着郜马大姐微微一愣的神色和大家微变的脸色,灵机一动她想起谢岍的作风,连忙举起酒杯说:“那我就自罚三杯吧,也算给大家助个兴!”
满满三杯酒下肚,别说桌上气氛缓和后再次慢慢热闹起来,姚佩云也肚子热辣辣脑子乐呵呵,坐下来后跟着外面篝火旁的弦鼓打起节拍,身体左一摇右一晃,好像在学他们跳舞。
本以为这就算揭过去了,谁知酒席又吃一会儿后,死灰复燃的郜马大姐再次热情洋溢地来推荐她最爱的兔肉,诚挚地说:“你不吃兔肉是因为没吃过做得这样美味的兔肉,你夹一块闭上眼往嘴里一送,尝到味道后就知道它有多好吃了,来来来夹一块尝尝嘛!”
姚佩云一手端着自己的碗一手微微遮挡碗口,试图再次拒绝,郜马大姐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大嗓门用半顽笑半认真的语气热情地说:“你就尝尝嘛,真不吃就是不给郜马大姐面子啦啊,连你家谢小二都没下过大姐面子呢!”
“可……”不善于这般交际场合的姚佩云顿时有些词穷,再拒绝下去她是真的要算辜负了这位大姐的一片好心,可,可她真的不吃兔子肉啊。
就在她犹犹豫豫拿起筷枕上的筷子后,身后响起道带着笑意与酒气的声音,一只熟悉的手顺便抽走了她的筷子:“对啊,我就从来不敢驳郜马大姐的面子,郜马大姐你也真是偏心,趁我不在就把好东西都给别人吃,真是让人难过,哎呀就剩半个了,都不够我塞牙缝呢,那我就都拿走啦哈哈哈哈……”
谢岍说着伸出胳膊一捞,竟然连着大碗一起端走了那份兔子肉,这家伙端上菜就跑,惹得郜马大姐在后头笑骂:“今天我就只炖了那一份兔子肉,谢小二你个小狗崽子,哎哎……”
人高马大的身影抱着那碗兔子肉疾风闪电般挤进了那边的男客酒桌前,只剩下郜马大姐一声无奈而哑火的唏嘘:“嘿,她可就连盘子都给我抢跑啦。”
桌前众人回过神来,顿时爆发出阵阵大笑声,谢岍就有这种本事,明明做了让你想捶她的事,偏偏还能让你在无可奈何中选择欣然接受。
席吃到后半段,大家被拉出去围着篝火跳舞,西北的百姓似乎天生能歌善舞,给点气氛就能跳起来,姚佩云西南出身,吃着小辣椒长大的姑娘不仅性格热情火辣,围着篝火舞蹈起来时那身姿也真真不是盖的。
她来吃席,衣着装饰不繁复也没有太过简单,头上有着几分川地特色的银饰随着她舞蹈的动作闪耀在跳跃火光下,那双带着笑的眼睛温暖而明媚,笑容清澈,唇红齿白,在篝火前的舞蹈里散发着无与伦比的自信与美丽。
一眼,只一眼看过来,正站在廊下和几位将领喝酒聊天的谢岍就被惊艳了,说时迟那时快,少帅单手撑住围栏,在身边人的轻呼声中纵身一跃从大半人高的走廊上跳下去,闪转腾挪间就抓着领外披到了家眷身边。
上一刻还在和谢岍说话的某位单身将领疑惑挠头:“……少帅这突然是怎么了?”
跟被兔子咬了尾巴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