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风水轮流转,伺候病人的事真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
次日上午,外面狂风大暴雪吹得那是昏天暗地日月无光,姚佩云盘腿坐在华丽丽热烘烘的青砖炕上,披着华丽丽厚墩墩的缎面棉被,抱着华丽丽的暖手炉吃着华丽丽的冻柿子时,终于真正感受到了来自傻道士人傻钱多的宠爱。
“乖么,听话,”傻道士屈起一条长腿侧坐在炕边,手里端着还剩小半碗的、她小火慢熬煮好的汤药,向这边歪着身子好声好气商量:“刚退烧,得用药巩固巩固,再喝最后一口怎么样?真的最后一口。”
“不喝,太苦,”乔秉居嘶溜喝一口冻柿子——其实她还病得嘴里没味道,汤药苦柿子甜什么的也没太大分别——倔犟地把脸别过另一边,两个脸颊粉扑扑:“刚才你就说是最后一口了,你说话不算话?”
谢岍挪挪身子跟着坐过来这边,哄着说:“我说话有时候也是算话的,不信你喝了这最后一口试试。”
“哼。”姚佩云鼻子里露出轻轻一声倔犟小脾气,披着被子一挪一挪再一挪,九十度彻底转过那边去。
“……”嘴碎爱叨逼叨的谢岍竟然一时没出声。
姚佩云心里开始忐忑,忍不住拿眼角往这边偷瞄,说实话她从来没跟人这样撒娇耍横过,她怕自己没拿准那个力道,过了头,反会惹谢岍不高兴。
她看见谢岍那张虎批脸往下一垮,走势凌厉的眉和生来带钩的目就沉出几分彪悍匪气,姚佩云不禁暗暗咽口水,正准备先开口说点什么,就听谢岍认认真真说:“对不起。”
啊?姚佩云被子下伸出去一半准备拽谢岍的手堪堪愣在半路,这是怎么回事,不是她这个闹脾气的反应把谢岍给吓到了吧,不会吧,这憨批可是敢在细鬼弓//弩之下单刀赴会的人欸,能被她区区一个闹脾气给吓到?还是说这憨货真的意识到自己错在哪里了?
第一个原因说出去姚佩云自己都不信,她心虚中又有些期待问:“好端端干嘛道歉?”
她还没追究谢岍当差怎么就那样不顾安全,敢那样赤手空拳站到细鬼面前呢!你好歹穿个铠甲什么护一护啊!
谢岍把药碗放到炕桌上,深深吐纳一个来回,开始叨逼叨说:“当时其实我听见有人喊我来的,都怪我粗心大意,要是当时往人堆里多看两眼,说不定就能看见你,虽然你像个萝卜头,但架不住我眼神好,我肯定能看见你的,我如果看见你你就不会被提溜进大狱,不进大狱你就不会遭这趟罪,对不起。”
“别说了,别说了,”姚佩云捂住半边脸,一边忍不住幸福得想笑一边又怕得就像孙悟空听唐僧念紧箍咒,叠声说:“真听不出来你是在夸自己还是在损我,药我喝还不行么,我喝。”
说着这虎妞端起药碗就是一口闷,豪爽得你给她三炷香她就能立马拉上谢岍到外头磕头结拜去。
好家伙一下子就给谢营长整不会了,接过空药碗把那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眨了又眨,谢岍反应好大会儿才反应过来,木木讷讷说声:“慈悲,感谢祖师爷。”
而后端着空碗转身出去了。
姚佩云:“……”
我才是那个要感谢祖师爷的好吗?天爷,谁能来治治这憨货碎嘴茬子的毛病。
大原上每年冬天都要固定来几场大暴雪,下大雪的时候为军的不用训练,最多偶尔出出营救,比如城里谁家房顶被掀啦城外牧民羊群被困大雪里啦,这种时候需要他们出兵帮帮忙,大雪天便连细鬼都他娘的趴窝不乱霍霍人了,谢岍当然能歇着就不出门。
不出门时谢岍最高兴的事就围着姚佩云转,最讨厌的事就是应付说要以后每天来一趟的姚丰收。
因着下大雪,时不过至傍晚天色就彻底黑下来,姚丰收身前系个小包裹哼哧哼哧跑来,还用扁担挑来两个带盖子的木桶,一个木桶里装着牛奶,一个木桶里装着一袋小米和一袋白面,为了平衡重量,装牛奶的那头他还挑了小半扇猪肉,都是给他妹仔补身体用的,你说营长?营长那头驴不用吃这些好东西。
原本打算明天冒雪出门买米面的谢岍第一次对姚胖子生出发自内心的待见,她热热络络把人请进屋还亲自倒了碗热气腾腾的糙茶,搞得姚丰收受宠若惊,直以为是营长受不了自家妹妹的怪脾气要把七娘丢出家门了。
于是乎上司下属二人之间发生了有史以来最客气的对话。
姚丰收:“七娘嘴硬心软,她要是哪里说错做错,我替她给您赔个不是,您大人有大量饶她几回。”
谢岍:“看你说的什么话,七娘不知道有多好,我怎么会跟她置气,哎呀你看你,来就来吧怎么还带这么多东西,你放心就是,七娘在我这儿我绝不会亏待她。”
姚丰收:“还好吧,今天发军饷我按您吩咐帮您领了出来,路上顺道买了这点东西,用的您的钱,不用谢不用谢。”
“……我谢你妹呦,”谢岍一个没忍住笑骂起来,自己给自己逗的嘎嘎乐,拍了下这胖子,伸出手说:“我钱呢,拿来。”
姚丰收吸吸肚子低头解系在怀里的小包裹,嘴里边叨逼叨说:“我妹可能不会喜欢您这样问候她。一共发了五两白银,买东西花了不到一两银,剩下的有零有整都在这里了,呐。”
谢岍接过钱,也不点数,直接转手放到桌面上,说:“七娘在里屋,你陪她说说话,我去弄点吃的,你回去也是一个人,跟这儿吃了再走。”
“欸,营长威武!”姚丰收喜滋滋起来朝里屋去,猛然被营长瞪了一眼低声警告:“不准说‘营长威武’这几个字!”
姚丰收也不问为什么,令行禁止做个捂嘴的动作闪身去找妹妹嗑瓜子聊天,谢岍不由感叹胖子超级灵活有没有。
里屋比堂屋更暖和,姚丰收一进来就被热气扑了个大红脸,他把厚厚的外袍脱下搭在门后架子上,边走过来边用老家话问妹妹:“感觉啷个样,还烧么?”
说着拿手背比着自己摸了摸妹妹额头,嗯,不热了。
今日清晨刚退烧的姚佩云被谢岍勒令不能下炕,坐在那里示意哥哥上炕坐,说:“一早就退烧咯,你嘞军医下药真管用,换成在家怕是要烧没得。”
姚丰收拉把凳子来坐到炕边,憨厚木讷说:“索啥子话么,锅锅在还能让你有四?”
昨夜一得营长消息他就冲进军医房间,提起军医那个笨笨戳戳的药箱子扛上小老头就跑来了营长家,当时时间刚好,半点功夫没耽误!而且他刚把府衙大狱那个敢不传他捞人消息而让他妹仔多蹲半日大狱的家伙给爆揍一顿,他的妹仔他就算豁了命也要护着的。
姚佩云心里暖暖的,乖乖巧巧笑着,把炕桌上不知谢岍从哪里捣鼓来的零嘴拿下来放到炕边,说:“锅锅你尝尝这些,谢重佛搞来的。”
“好嘛。”姚丰收也不客气,捏着果干肉脯吃,还不忘评价说:“唔,味道还不错噻。”
“是嘞,”姚佩云微微弯腰凑过来,好奇问:“锅锅,你识得毕梨四拉个不?”
姚丰收手肘撑在炕边,咬着果干看过来:“毕梨?拉两个字噻?”姚佩云说:“不晓得,就是喊做毕梨么。”
姚丰收想了想,说:“莫是我们营长,我们大帅就喊营长佛狸,这样写。”
他倒点水在桌面,蘸了手指在炕桌上写下“佛狸”两个字,识字不算多的姚佩云慢慢辨别,说:“这不是佛祖嘞佛,狸猫嘞狸么,啷个念毕狸。”
“就念个佛狸,”姚丰收喝口水说:“记得小时候教你念的诗词不,‘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就是这个佛狸。”
“你啷个知道佛狸嘞?”姚丰收磕着瓜子又问。
当然是昨日在大牢里睡着做梦梦见的,姚佩云搪塞说:“谢重佛自个儿讲故事索嘞,索有个娃儿叫佛狸,你晓得她么,神戳戳嘞。”
“那倒是……”姚丰收笑起来表示不可置否,片刻,糙汉子脸上带着可谓慈祥的笑容,搓搓手说:“妹仔。”
“嗯?”姚佩云递给姚丰收一把葡萄干。
姚丰收接下葡萄干,握在手里没吃,说:“我们营长是个好人,就是从小在男人堆里长大,不会和女娃儿们处,要是她骂你你莫得往心里去,她就是那个胎神样,瓜兮兮嘞,人不坏。”
“嗯,我晓得了。”姚佩云乖乖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