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 告重佛 - 常文钟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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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第八章在府衙筛查细鬼的严格条件下,要是姚佩云拿着过期探亲牒还能安然无恙回家,那谢岍才该提着刀来望春府衙找张青阳。

当然,回了大营的谢岍也不是啥温柔体贴牵家挂亲的好鸟,发现姚佩云不见是直到当日晚些时候下职回到家,家门落着大铜锁,里里外外不见那虎妞,谢岍穿过大风大雪拍开房东家的大门,从房东大娘嘴里得知姚佩云上午离开时说要去临时街集买点香料,谢岍又一路找过去。

彼时身在府衙大牢的姚佩云无从知晓谢岍是否发现自己不见了,她指望的是堂哥会第一时间知道她被抓来这里,毕竟她已在府衙盘问时如实将身份告诉了他们,只要等着堂哥来接就是。

她是下午时候被扭押进来这间二十余人同关押的大间牢房里来的,既高且小的铁窗处有大雪花片子被风卷进来,顺着投进来的光束飞舞着飘落,地上为数不多的干草已经被其他人瓜分干净,稍微避风的地方也已被人占据,她只能蹲到漏风漏雪的铁窗下暂作休息。

那边有人把头凑在一处低低切切说话,听不清说的什么,只见她们不时地用好奇打量的目光往姚佩云这个“新来的”人身上掀一眼。

大牢里没法计数时间,不知过去多久后,瞧着铁窗上投进来的天光已经渐渐弱下去,两个人高马大的女狱卒面无表情地抬着篮冷窝窝送进来,然后面无表情地离开。

什么叫做手慢无?人生第一次进大狱没经验的姚佩云连个窝窝渣都没抢到,于是只好踢踢踏踏又蹲回到铁窗下,饿着肚子继续发呆。

抢到黑窝窝的那些人边大口大口往嘴里塞,边继续用那种警惕好奇又试探的眼神偷瞄新来的,而且还不断在姚佩云和一个躲在那处墙角桶边飞速啃窝窝的妇人间来回目光,那种感觉,好像是她们在无声控诉着姚佩云的窝窝就是被那个披头散发的妇人抢走的。

狱里寒冷尤甚,想来到底是因为有些人气儿聚集,多少要比外面暖和些,雪花飘飘悠悠落进来在姚佩云面前化出一小团泥湿,她向那边墙角看一眼后低下头用力搓把脸,额头抵在了膝盖上。

“哎,”身边一个三十多岁的大姐用手肘捣捣姚佩云,张口丢出一串大原话,见姚佩云抬起头后一脸两脸云里雾里,大姐改换上带着大原口音的蹩脚官话,朝墙角努嘴示意说:“她抢走了你的黑窝窝。”

这是个什么事呢,姚佩云不懂大牢里那些没有明文规定的道道,只知道自己不主动招惹人家就是,抢黑窝窝又是咋个说法嘛,她提提嘴角,说:“给她吃就是,我也不饿。”

“那你晚上睡觉自己小心点吧,那个人是拐孩子妇女的,葛齐儿不让给她东西吃。”大姐凑近来怪异地撂出这么一句,而后声音恢复正常,斜起眼睛打量姚佩云说:“你为啥被扔进来?”

一阵无法形容的恶寒细细密密爬上姚佩云后背,心里打鼓这间牢房里关押的都是犯了啥事的人?杀人放火奸//淫掳掠,还是拐卖人口卖国求荣?

可是害怕又有啥用呢,没用的,害怕的情绪只会影响自己罢了。此般境况下的姚佩云把与生俱来的宽心大肺优秀品格发挥得淋漓尽致,看着大姐手里的窝窝暗咽口水,摆摆手说:“我的事是个误会而已,等他们闹清楚就好了。”

大姐不知究竟是没听出来姚佩云的搪塞,还是非要刨根问底,挪挪屁股来劲地问:“所以到底为啥进来嘛!”

姚佩云微笑反问说:“你是为啥进来嘛。”

大姐倒也不藏着掖着,落落大方说:“睡野汉子被送进来喽。”

“……”姚佩云嘴角的微微浅笑变成惊讶得嘴巴微微张开。

在周围人说不清态度的低笑声中,大姐满不在乎的“嗐!”了声,边用力啃着冷硬的干窝窝边说:“这有啥说不得的嘛,男人在外头找野女人,那我就在外头找野汉子咯,但是没办法,公家不管男人在外头找女人,只管女人不能乱来,张太爷是个大好人,只判我吃几个月牢饭,明天我就要转去别的牢房住了,嘿,你不知道,我那俩短命姑舅原本是要把我装羊笼嘞,张太爷救了我性命。”

世人不大多都是如此么,听说哪个男人在外头有女人就会说:“哎呦这个男人真有本事,家里娶一个外头养几个,真有本事!”

而听说哪个女人在外头与人有染就会说:“真不要脸,下贱。”

又有谁真正会去想,无论男女,这种事压根它就是错误的呢,没有,人们只是喜欢看热闹罢了。

而装羊笼是什么意思?姚佩云和这位大姐低低聊几句,大概弄明白了大原的装羊笼差不多等同于南边的浸猪笼,她心绪有些复杂,一边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一边又觉着庆幸,庆幸自己遇见的是谢重佛那傻道士。

与大姐的闲谈开了个蛮不错的头,陌生环境中的自我保护意识稍微降低,姚佩云在大姐追问下说出自己被暂时丢进来的原因:“我的探亲文牒到期,还未置换,遇见盘查,就把我带来了这里。”

“我当什么大事呢,原来是这小事,”大姐吃完窝窝,舔干净手上残渣,说:“只要你不是细鬼,衙门也不会拿你怎么样,那你家里边亲戚呢?衙门通知他们没有?”

又饥又渴的姚佩云抿抿嘴,脑袋懵懵地说:“官爷盘问时,我已将所有信息一五一十告诉他们,不知他们通知我家里没。”

话说到这里时候,坐在大姐另一侧的年轻女子裹紧身上破旧的麻布冬衣说:“既然已经告诉公家,那送饭前没人来领你你就不要着急了,在这儿安心住上三五天,等你家里亲戚把外头的官爷差爷们都打点好,你就能出去啦。”

打点,官字两张口,走到哪里都少不得要干的事情。

姚佩云家是普通的小老百姓门户,不认识任何吃皇粮的人,自幼失去双亲而由叔婶养大的堂哥在祁东从军,但哥哥从军的荣誉与战功在方孔第一的世道里并没能给姚家带来什么实质上的好处。

那是姚佩云十四五岁时发生的事,有食客堂食,在八宝粥里吃出个拇指指节大的小老鼠仔,向爹索要赔偿,赔钱事小,名声事大,爹不认,因为八宝粥从头到尾都是他亲自动的手,而且饭铺里养猫,十余年来压根不闹鼠。

赔偿不得的食客叫来街上巡逻差告食不洁状,爹就这样被投进大牢。天寒地冻,见别人往牢里送衣物吃食,她和娘也跟着想给爹送,结果被守门狱卒阻拦在外,娘带着她向那些家属打听如何才能给里面人送东西,家属隐晦地表达那就是得给衙门送礼上货。

“给衙门送礼上货”这句话涵义太广太大,她和娘捧着银子都不知道该给谁送。送牢头,牢头不收,说事情都是街道司负责,去街道司走关系,街道司说犯人投进大牢后案子就转给了衙门,让他们找衙门,她和娘再去衙门找人走关系,无非还是被衙门当做球一样踢来踢去,最后又把她娘俩“踢”回街道司。

那真是送礼都送不出去,贿赂都不知道该贿赂谁。后来又打听到商行可以作保,她和娘跑去商行求情,结果似她家这种小商小贩,商行派个接待伙计就三言两语把她们给打发了。那件事的最后是爹至始至终不认那食客的栽赃,咬着牙硬挨下二十个大板子,家里饭铺这才逃过被关张的劫数。

官字两张口。

几人这厢里低低说话,有人起来去那边墙角解手,乌漆麻黑不像样的溺桶就大剌剌放在那边墙角,这间牢房里所有人共用那一个桶,矢溺皆在其中,便当着所有人的面,无遮无拦。

寒冷,潮湿,恶臭,赃乱,饥渴……在墙角那人出罢腹遗,从地上抓起点灰土擦擦而后把手脏抹到土筑的墙上后,所有感知齐齐涌向喉咙,姚佩云往前一倾“呕!”地吐了。

其实呕呕半晌也只吐出一点点酸水,她今日上午天光大亮时吃的饭,熬到这个点上肚子里已经啥都不剩。

吐就吐了,方才同她搭话的大姐与年轻女子也没有相问或相帮的意思,姚佩云手脚发软,胃里翻腾灼烧,干脆蹲坐下`身,闭着眼靠到了冰凉的墙上。

她心里想,当年爹爹被投进大牢,是不是也经历过她这些?更或者爹爹遇见的比她这个情况更加恶劣?那爹爹在牢里时有妻女在外为他担忧奔波,她呢?她被提溜进来这里,哥哥和谢、和……哥哥是否已经知道她被抓来这里了呢?

想着想着,她屈起双腿双臂叠搭到膝头,把脸埋进了臂弯搭建起的这方小小的空间里,闭上眼没多久就哆哆嗦嗦着打起了迷糊。

耳边的风声渐渐呼啸着卷向远处不知几高的天际,前面忽然出现一片光亮,姚佩云看见自己木手木脚从地上站起来,有什么力量推着她向光亮走过去,她用力拉开关闭严实的牢房铁门,富丽堂皇的大屋子跃在眼前。

屋子里面似乎在摆酒,聚集着不少人,虽然都是面目模糊看不得相貌,也不难看出他们无不在谈笑,在把酒言欢,好像发生了什么天大的好事情,大家都很高兴。

这是哪里?他们在干什么?姚佩云迷迷糊糊地想。就在这时,不知谁在后面拍了她肩膀一下,笑着用温柔的语调说:“原来你躲在这里,你哥都快让佛狸灌倒了,你不去管管?”

管管?姚佩云张张口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心里不知所以地想着:管管,我管什么?毕梨是谁?我哥又为什么要被灌酒?脚下的步子却是不受她控制,带着她穿过长凳凌乱的酒席间,与不少面目模糊的人笑着打了招呼,熟门熟路地来到屋里最热闹的酒席前。

他们似乎在斗酒,许多人围在那张饭桌前,类似于“喝、喝、喝!”、“干翻他!”的口号一声高过一声。

身材矮小的姚佩云压根挤凑不过去,她围着桌子转半圈,没找见哥哥,找见个人高马大的熟悉背影,那人穿着朱色织锦交领质孙袍,腰束十二跨镶金蹀躞带,一只脚踩在长凳上,露出袍下的黑色裤子,小腿节长而劲瘦,一半包裹在黑色的皮制军靴靴筒里,光看着就充满力量感。

人群里似乎有谁喝酒比赢了,爆发出阵阵喝彩,这大高个意犹未尽,嚷嚷着伸长胳膊捞了下什么,探身的时候背部线条在锦袍上现出清晰顺畅的肌骨形状,漂亮极了,姚佩云抿抿发干的嘴巴,咕咚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哎?”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拽拽大高个背后的衣服唤出声。

可能是她拽的力道太小,大高个压根没反应,于是她握握拳头给自己加油鼓劲,第二次改为用力拽大高个腰上的蹀躞带。

“哎呦!——哪个王八孙子敢偷袭老子?!”大高个被扽得往后一趔,收回踩在长凳上的脚转过身看过来,随着大高个这一转身,闾巷匪气扑面而至,竟是谢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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