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且随风去
【心若在，留之何用，不过徒惹伤悲；情若无，不留也罢，且随风，早归尘……】
当宣纸被缓缓展开，清丽娟秀的小楷若清泉漫溢，坐看风晚的意境如幽兰暗香，老顾顿觉眼前一亮，面露赞许之色，已然忘记了一旁虎视眈眈的月英。
中信却是颇感意外，他有点儿猜不透老顾的意思了，在他心里，对老顾一直是敬畏有加。
对于老顾的沉默，月英有些不耐了，她问道：“写的什么？你倒是说呀。”
“没什么，都是些抄写的诗词。”老顾敷衍了一句，然后用满含深意的目光看了一眼中信。
“你不用帮他骗我了，反正这事你必须管，这小东西不学好，你这个当爹的不管，还有谁来管？”月英面色不善地盯着老顾，似要获得一个满意的答案。
老顾无奈地摇了摇头，对月英说道：“你先把孙女送回去，这事儿我来处理吧。”
“先让他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烧了，天天看这些能学好吗？”月英坚持道。
“这……”老顾却有些不忍与为难了。
“必须烧了，我要亲眼看着，就是要断了他的念头。”
月英异常决绝的态度，终是迎来了老顾的不满，他眉头紧蹙，沉声反驳道。
“有意义吗？心之所向，情之所依，烧掉了这些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
“你是不打算管了？”月英毫不让步地说道：“好，我来烧。”
“你这人简直不可理喻！”老顾有些动怒了，从不与人争执的他，也有着自己的坚持。
月英也不搭理，伸手就去抢夺老顾手中的宣纸，却被老顾护在了身后……
在中信的记忆中，父母从未红过脸，此番为了自己而争执，确非他所愿意看到的局面，他怒吼了一声。
“好了，够了，你们别争了！我自己来，总行了吧！”
老顾二人的争抢被按下了暂停键，他们都愣在了当场，一向乖巧顺从的儿子，此时却是眼圈湿红，神态狰狞，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中信一把抢过老顾手里的宣纸，面色凄厉地撕了起来，最后，手往空中一抛，稀碎的纸片，落英纷纷，墨色斑斑……
中信傻傻地站在原地，承接着漫天的碎片，飘飘悠悠中，一个纸屑停在了他的鼻尖，怎么也不肯离开，他下意识地捏起，准备扔掉，却见两个字，‘泪眠’，看了再看，还是扔掉了……
心若在，留之何用，不过是徒惹伤悲而已；情若无，不留也罢，且随风，早归尘……
月英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震惊了，一时间僵在了当场，老顾推了她一下，说道：“还不送孙女回去？天快黑了。”
月英忙不迭地带着惹祸精走了，老顾叹息了一声：“中信，过来坐吧。”
老顾之前的态度，中信全部看在了眼里，他知道父亲向来是以理服人，他也很想听听父亲的真实想法，所以，也不言语，只是两眼空洞地默默坐下。
“字如其人，词如其品，这孩子挺不错的。”
老顾首先定下了基调，让中信眼中闪过一丝希冀，低垂的头微微抬起。
“但是，我并不赞同你们现在的交往。”
老顾停顿了一下，掏出一支香烟，在桌上轻轻地撞击着，香烟上端已经空掉了不少，中信的眼神也再次变得晦暗空洞了起来。
“不过嘛，我也不反对，我只是觉得你们都还小，心性尚未真正沉下来，所以，这个问题可以暂时搁置，以后就看你们的缘分吧。”
中信的神色慢慢在恢复，由之前的惊惧、愤怒、崩溃、失落、冷漠，变得安静温暖了起来……
中信拿过桌上的火柴，为父亲点上香烟，老顾默默地抽了两口，在烟雾中，他不免意动，继续说道。
“你们兄弟几个，就属你懂事，知道顾家意味着什么，这些我都知道，我很欣慰有你这样一个儿子。可时代不同了，打铁越来越没落，老行当也都差不多，过去可以一门手艺走天下，现在是数理化走天下了，不学习以后的路会越来越窄，即便你有再大的抱负，也要有知识啊！”
“以前，我为什么不和你说？我觉得你还小，还可以好好玩几年，不想让你像我这么累，不想让你过早地背负，我怕压弯了你的腰啊！”
老顾长叹一声，转头看了看供桌上摆着的相框，眼神柔和了起来。
“我老了，这一不留神啊，我最小的儿子也长大了，作为一个男人，有所为有所不为，凡事不能太由着性子了，你爸也年轻过，也读过书，怎么能不懂得你们年轻人的心思呢？”
“爸……”中信眼中饱含泪水，想说句安慰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
“现在你什么都不要想，趁着年轻好好读读书，错过了，以后想读书都没有机会了，至于你心中想的，先放在一边，等你大一些再说吧。”
说完这些，老顾深吸一口烟，慢慢吐出，烟气在空中散开，似云似雾，又好像没有了血色的晚霞……
中信没有打扰陷入沉思的父亲，只是俯身拾起一片一片的碎纸屑，悄然出门去了白鹭河……
第二天，中信没有起床，临近中午的时候，月英过来了，微笑着问道：
“儿子，今天想吃什么呀，妈去买。”
中信含糊不清地嘟哝了一句，侧过身去，留给了母亲一个后背。
月英一脸的疑惑，她摸了摸中信的脑门，又摸了摸自己的，便伸手拍了一下儿子的屁股，说道：“还生气呢？别睡了，快起来醒醒神儿。”
中信不置可否，默不作声地闭眼装睡，月英只得无奈地转身离开。
听见关门声，中信暗叹了一声：唉~母子间哪儿来的隔夜仇啊！
表面上，生活照旧，劳作不息，曾经的那一幕也早已翻篇儿。
又到新学年，一大早，怎么也不肯去上学的中信，被月英赶了出去，并关上了大门，隔着门递出话来，今天如若不报到上学，就不许回家。
似乎早有预谋，中礼刚好路过，连哄带骗地直接把中信送到复读班，班主任偏偏就是那个卞老师，曾经是中礼的老师，一个自带威严的老教师，本该退休了，却又重出江湖了！
蔫头耷脑的中信，无奈三进初三，一米七几的大个子了，居然被安排在讲台下第一排就坐。就这样，由不得中信不学习啊！眼皮子底下，加上重点盯防，稍有越轨就会吃个‘板栗’，卞老人家不怕说体罚学生，资格老呀，甚至有尚方宝剑也说不定啊！
中信只能痛并忍受着，麻木地刷着题。上学年的那只‘鸿雁’也没了踪影，也许是飞入了县中，也许是飞回了旧巢，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