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沉溺
两人步入客栈，原本显得有些慵懒的店小二一甩肩上的白巾，热情地招呼道：“两位客官里面请，请问是用餐还是歇脚？”
这位热情洋溢的店小二，让陌离不禁想起了那位又盲又哑的王小二，他能泡出一手好茶，乐于在客人的往来间忙碌，虽然无法言语，却能聆听客人的欢声笑语，虽然双目失明，但心灵却如明镜，有时候，心灵所见比肉眼所见更为真实、清晰。
“先用餐，然后再选两间上好的厢房。”落侠衣在一桌旁坐下，朝着小二微笑着说道。
小二为两人斟上茶，询问道：“客官想吃点什么？”
落侠衣望向陌离，见她以眼神示意，便道：“随便上两道招牌菜，再来半打馒头。”
小二应了一声“好嘞”，随即转身去厨房通知上菜。自始至终，柜台后的掌柜都未曾抬头看过两人一眼，只顾低着头拨弄算盘核对账目，时不时用旁边的毛笔勾画一下。
不多时，菜肴上桌，落侠衣品尝了一口，赞不绝口，随后看似不经意地问道：“小二，可知外面告示牌上的通缉令是怎么一回事？”
小二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试探性地问道：“客官是外地人吧？”见落侠衣点头，他又继续说道：“那自然是不知晓了。那通缉令上的主角名叫叶孤城，据说是个杀手。前几天他与一群酒肉朋友在一起喝酒，酒后闲聊了几句，那些有些门路的朋友就借着酒劲透露了事情的大概。”
见落侠衣两人对此颇感兴趣，小二故意停顿了一下。落侠衣何等精明，行走江湖多年，岂能不明白小二的心思，随手扔了一些碎银过去。小二见状，顿时打开了话匣子：“听说那个叶孤城潜入金陵城，将金陵太守全家灭门了，最后还在地上用血写了一行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叶孤城’。”
“所以官府就发布了通缉令来捉拿叶孤城？”落侠衣追问道。
小二点了点头：“太守虽说不是什么高官显贵，但好歹也是朝廷命官，就这么被人灭了门，要是不查清案情捉拿真凶，朝廷的颜面何在？到时候又有谁会把朝廷放在眼里呢？您说是吧。”
落侠衣点了点头，表示赞同：“这么说来也无可厚非，只是，那叶孤城为何要灭太守全家呢？难道他们之间有着深仇大恨？”说完，落侠衣又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
「自然是如此，若非有着深重的仇恨，谁会做出灭人满门的残忍之事呢？即便是那些草莽强匪，也不敢轻易与朝廷为敌啊。只不过，那位太守平日里的所作所为实在太过令人愤慨，如今他死了，倒是让许多人心生快意。」
落侠衣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询问道：「那太守平日里究竟是如何行事的？」
小二正要开口回答，掌柜却轻轻咳嗽了一声，小二的脸色顿时一变，支吾了半天，最终找了个借口跑去厨房帮忙了。陌离见状，心中感到有些奇怪，不明白为何掌柜要阻止小二说下去。
他向落侠衣使了个眼色，落侠衣心领神会，起身走到柜台前，恭敬地对掌柜说道：「掌柜的。」
掌柜是个年约五十的大胖子，身上的衣衫并非华丽之物，只是普通材质，岁月的痕迹在他的脸上留下了深深的烙印。他不同于那些始终热情的商人，身上带着一丝淡漠，抬头看了落侠衣几眼，哼了一声算是回应。
「掌柜的，您刚才为何要阻止小二继续说下去呢？我并非官府派来的密探，也不是凶手雇来的人。」落侠衣面带微笑，语气中带着几分江湖上的黑话，这让掌柜不禁多了几分信任，尽管只是表面上的。
「客官，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为好，否则可能会引来祸端。」掌柜提醒道。
「多谢掌柜的提醒，在下记住了。不知道这里是否还有空余的房间可以入住？」落侠衣见掌柜口风甚紧，只好顺着话茬说道。
「阿福，带客人去楼上的厢房。」掌柜吆喝了一声，小二呼哧呼哧地跑了过来，从掌柜手中接过两块牌子，转身对二人说道：「二位客官，请随我来。」
在几人即将上楼时，掌柜的声音不冷不热地传了过来：「阿福，带客人上楼就行了，小心祸从口出，别整天胡说八道。」
小二点点头，应了一声，转身带着二人上了楼。二楼共有十四间房间，分列两排。小二在左手边最后一间推开了房门：「客官，这是天字八号房，旁边是天字九号房，您随意选择。」
落侠衣走进厢房，简单打量了一番：「还不错，挺干净的，我就住这间吧。」说着，他看了陌离一眼，陌离无所谓地说道：「我住哪间都行，既然这样，那我住天字九号房好了。」
陌离从小二手中接过木牌，出了八号房，径直走进了九号房。
「金陵太守名叫高棉，此人贪赃枉法，与当地的富豪勾结，压榨百姓的血汗。他平日里尽做些卑鄙无耻的事情，但凡有人得罪了他，就会被逼良为娼、签订卖身契，下场凄惨。就像我们掌柜的，他的小少爷只是看不惯高棉的行径，说了几句公道话，结果就被高棉私定罪名，诬陷他偷取官银，最终惨遭斩首。掌柜的上京告御状，却也未能得到公正的裁决。」
「那为何刚才在大厅里，他还阻止你说呢？」落侠衣不解地问道。
「掌柜的是被高棉害苦了，他担心你是高棉那边派来探听消息的。万一被发现了，掌柜的这次可就真的完了。」提及那位总是带着几分淡漠神情的掌柜，小二不禁感慨万千。平日里，掌柜对这些下人颇为关照，所以在掌柜遭难时，他也愿意站出来为其不平。
「高棉不是已经死了吗？他还有什么好怕的？」落侠衣面露疑惑。
「客官有所不知啊，高棉在做太守期间，早已买通了上下各级官员，才能在金陵郡如此横行霸道。若非如此，他早就被人拉下马了。正因为高棉死了，他那些同流合污的官场同伙才下了通缉令，想要掩盖真相。掌柜的担心被那些被派来的人听到什么风声，毕竟他们中不少人都是觊觎高棉的家产。」店小二说到激动处，有些语无伦次，但落侠衣还是勉强听出了个大概。再经过自己的仔细推敲，他也渐渐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打发走小二后，落侠衣来到陌离房前，轻轻叩了三下门。房间里传来陌离的声音，随后他便推门而入。桌上点着一盏油灯，陌离坐在桌前，手托香腮陷入沉思。见落侠衣进来，他只是简单地示意他坐下，并倒了一碗茶给他。
客栈里并没有那些精致的茶具，喝茶只能用小碗。落侠衣也不客气，端起碗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这才解了与店小二攀谈时的口干舌燥。他说道：「事情的大概经过已经查清楚了，叶孤城杀了太守，被太守的同伙下了通缉令。」
陌离问道：「那有没有查到叶孤城为什么要杀那个太守？」
落侠衣摇了摇头：「这属于他的个人隐私，而且叶孤城也没有留下太多线索。所以，这个消息其实并没有多大用处。」
陌离叹了口气：「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会不会意味着那个太守是叶孤城的仇人？但应该不对，据他所说，他的杀父仇人身手高强，比他爹还要厉害。那太守显然没有那么高强的武功，否则叶孤城也不可能这么容易得手。」
落侠衣没有插话，他对叶孤城的事情了解甚少，所以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听着陌离的絮叨，然后自己再慢慢整理推敲。
夜深了，房间临街。街上打更人敲打着更盘，吆喝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随后是三声清脆的钵响。
「三更了，夜深了，早点休息吧。」讨论了半夜，两人依旧毫无头绪。落侠衣起身离去，陌离关好门后并没有躺下，而是继续坐回桌前，拨弄着火烛，再次陷入了沉思。
在远离此地千里之遥的大周京都，这座汇聚全国商贸、经济、政治及文化精粹的中心，于这万籁俱寂的深夜，除了偶尔几位沉溺于夜生活的富家子弟在街上游荡外，便是那空旷而寂寥的长街。
几道身影悄然自暗处浮现，为首之人迅速做了个手势，随后众人便如鬼魅般消散，其速度之快，令人叹为观止。仿佛刚才那一幕从未存在过，而街角处，打更人的身影再次浮现，伴随着那单调而重复的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