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忠臣
「此刻，将自己投身于坑穴之中，再以泥土覆盖。」叶孤城的话语犹如惊雷乍响，震撼人心。
众人瞠目结舌，一位成员手中的木棍悄然滑落于脚下的泥泞，未激起丝毫声响。叶孤城冷声道：「怎么？你们如今竟敢违抗我的指令了吗？」
言毕，叶孤城身形一闪，几个呼吸间，伴随着一阵阵惊呼与喊叫，他已稳稳落定，而坑中已是人满为患，被填得满满当当。叶孤城绕着这圆形的坑穴行走，一边将脚下的泥土踢入其中，问道：「告诉我，你们加入霓裳轩的终极目标是什么？」
「成为顶尖的刺客。」
「很好，那么，告诉我，要想成为顶尖的刺客，首要之务是什么？」叶孤城的步伐迅捷，几句话间已走完一圈，而坑中的众人皆已被泥土溅洒，无一人敢轻举妄动。因为刚才就有一位成员因身体微颤，将泥土抖落在脚下，随即遭到了叶孤城两脚裹挟内劲的泥巴袭击，连哼都未哼出一声便昏厥过去。幸好坑中拥挤不堪，他即便晕倒也是倚靠在旁人身上，否则真有可能被活埋。
「忍耐、冷静、超凡的身手。」
「你们的身手，勉强能达到江湖一流高手的水准，但你们的心智却让我深感失望。你们知道为何当年的祸水组织会解散吗？」叶孤城踢着泥土，说道，「不妨直说，皆因祸水当年过于浮躁，若不及时解散，必将走向毁灭。」
「陌离的心思，你们永远也猜不透。她虽不在祸水军营，却能精准地洞察到祸水的弊端。而你们，身在祸水，心也在祸水，却对当年祸水所发生的变化毫无察觉，难道不觉得可笑吗？」叶孤城的话语愈发冰冷，即便是烈日当空，众人也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
他的步伐愈发迅速，泥土如瀑布般倾泻而下，不断落在坑中众人的身上。短短片刻，泥土已淹没了他们的下半身。
「这件事，除了红颜楼的失误外，你们也难辞其咎。身为刺客，竟未能察觉到身边的微妙变化，若是在执行任务期间，你们的下场也只会是死亡。」叶孤城停下脚步，站在坑外，凝视着眼前被泥土掩埋、仅余头部露出的众人。
「接下来的训练项目便是忍耐力，这是刺客最基本的原则。若无法忍受敌人迟迟不现身而轻率行动，那此人便无法成为真正的刺客。人可以无数次地夺去他人性命，但自己却只能被杀死一次。」叶孤城低头，凝视着自己的双手。
「知晓我为何时常凝视自己的双手吗？我曾对你们提及，但今日我欲再次重申，切勿轻信任何目之所及，因为眼睛会蒙蔽于假象。唯有心灵，方能洞察真相。你们或许以为，我是在用双眼审视我的手，实则不然，我用的是心。」叶孤城的低语，在每一个霓裳轩成员的耳畔久久回响。
他曾无数次在生死边缘徘徊，没有热血与豪迈的渲染，只有无尽的黑暗所赋予的凛冽与孤寂。黑暗，是孤独者的庇护所，而每一位杀手，注定是这孤独者行列中的一员，无同伴，无战友，任何突发状况，皆需凭一己之力化解。
一旦任务完成，便抽身而退，不留丝毫痕迹。否则，便只能在敌人的脚下倒下，收获的唯有轻蔑与憎恶。
叶孤城忽然怀念起往昔的时光，那段纯粹的杀手生涯。没有过多的波澜，手起刀落，血雾弥漫，随后转身离去，只留下一个萧瑟而孤傲的背影。
多年前，那位相士，是他踏入江湖以来的首位合作伙伴，也是他至今为止最难以捉摸的人。
他总是身着一袭蓝白相间的长衫，头戴布条，身上散发着书生般的儒雅气息，然而他的真实身份，却是杀手的接头人，负责与雇主联络并安排任务给杀手的中介。
他的出现与离去，皆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
「你们需要忍受两日无食无水的严苛训练，两日后，若能坚持下来，便算真正通过了考核。若在此期间无法承受，可以选择放弃。」叶孤城的声音冷冽如冰。
片刻的沉默后，无人应答，叶孤城转身，翩然离去。
星都城，那条繁华依旧的街道，一字测命的布幡仍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立于摊位后方。
白发苍苍的男子闭目养神，沐浴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悠闲自在。
“先生，能否为我测算一下运势？”一道温婉动听的声音轻轻响起，仿佛穿透了周遭的喧嚣，直抵心间。
缓缓睁开眼，他如明镜般的心湖泛起了轻微的涟漪。眼前的女子，白衣胜雪，容颜绝美，体态柔弱却透露出骨子里的坚韧。
“先生，今日不做生意吗？”她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但那笑容似乎只是出于礼貌，并无太多情感投入。他敏锐地察觉到，那笑容中并无他的影子。
心中不由得涌起一丝失落与惆怅，他轻声问道：“姑娘想要测算些什么？”
她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恢复平静。他还是那副老样子，而她也只是礼貌地称呼他为先生，他同样以冷漠的礼节回应她以姑娘相称。心中不禁涌起一丝伤感，烟花易冷，人事已非。原本她还抱有一丝希望，但在那一句“姑娘想要测算些什么”中，希望彻底破灭。
她拿起桌上的笔，在白纸上写下一个“祸”字。这个字，代表着无尽的灾难与不幸，在纸上跃然呈现。她放下笔，将纸转向他，轻轻推到他面前。
“姑娘想从这个字中探寻些什么？”他微微闭眼，不忍再直视那张令他心痛的脸庞。不是怨恨，而是无奈。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从何时起，两人之间的距离变得越来越远。或许是他离开她太久，以至于再次相见时，彼此间已如陌生人般陌生。
她看着他紧闭的双眼，心中涌起一股凄凉。他何时开始连看都不愿看她一眼？是厌倦了她的容颜吗？曾经，他无数次将她拥入怀中，低头凝视着她的脸庞，轻声道：“此脸，祸水。”而如今，他却宁愿闭眼也不愿再多看她一眼。
“所有能测算的都告诉我吧。”她轻声说道。
他愣了愣，随后缓缓开口：“‘祸’字，本就寓意不祥。因为它的出现往往伴随着许多世人难以接受的事物。比如灾害，这是普通百姓最不愿面对的。但每一个事物背后都隐藏着深刻的含义。”说到这里，他睁开眼看了看她，而她的目光却始终停留在那个字上。
“每一个事物背后都有深刻的含义。”他试图向她传达自己的心声，想告诉她自己有许多难以言说的苦衷。然而令他失望的是，她始终没有察觉到他的目光和话语中的深意。
“比如女子。女子被称为祸水，通常从两个方面来说。一是祸国殃民，二是容貌倾城。祸国殃民者，如妲己，因个人怨恨而祸及天下，导致纣王杀害忠臣、良将，最终商朝覆灭于周武王之手。这是最典型的祸国殃民的祸水女子。”
「至于容貌倾城者，譬如西施，其美貌沉鱼落雁，致使天下诸侯为争夺她而大动干戈，最终吴王亦因此国破家亡。然而，这并非西施之过，亡国之责在于国君，在于其手下无勇将，朝中缺忠臣。」他言及此处，脖颈处泛起一抹红晕，因他忆起了自己的唐国。
他曾是一国之君，亦曾勤勉于朝政国事，麾下良将如云，以李洵、霍璐为首，内政则有修谬等智囊辅佐。然而，他的国家终究还是覆灭了，而这亡国之责，无可推卸地落在了他的肩上，即便后来修谬只是篡夺了皇位而未改国号年号，仿佛只是换了一任君主。
但错误就是错误，无需任何借口。他并不怨恨修谬，因为修谬的目的单纯而直接，不过是想将天下作为礼物送给他的弟弟，他本就无意于皇位，虽有篡位之心，却无登基之念。人心之复杂难测，往往在于其外表看似纷繁复杂，实则内心纯粹如一；而看似平庸无奇的外表之下，却往往隐藏着不为人知的故事。
陌离便是那内心纯粹之人，而李长安则是深藏不露的典型。陌离所做的一切，只为复仇与与他相守，哪怕历经祸水组、祸水军、亚瑟国，解散再重组祸水，也只是为了让自己的目标更加坚实地前行，让成功一步步成熟，最终在关键时刻摘取胜利的果实。
李长安除了满头白发，如今的装扮再平凡不过。谁能想到，这个白发苍苍、身着粗麻布衣、鞋上补丁累累的男子，曾是大唐天朝最为耀眼的存在？谁又能料到，这个在街头摆摊算命的男子，昔日竟是大唐天朝的飞龙将军？
世事如棋局局新，天下每日皆在变化。唯一不变的，唯有时间的流逝。十四年前，那对深情厚意的男女，在巍峨的皇宫城墙内外遥遥相望，高大的城墙虽隔绝了他们的身体，却挡不住两颗心灵在黑夜中的交融与碰撞，绽放出照亮一方天际的火花。
时光无法倒流，唯有记忆能够回溯。他们在无数个寂静的夜晚推开窗扉，凝视着空旷冷清的长街发呆；在屋顶上对着皎洁的月光默默思念，一个在左，一个在右，只是思念却未能化作冲破黑暗、迎接日出的力量，在突破地平线的瞬间照亮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