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荆棘
赵宗回到家的翌日，夜幕依旧如浓稠墨汁般，沉甸甸地笼罩着世间万物，黎明的曙光尚在遥远的天际悄然蛰伏，未能穿透这层厚重的黑暗。张小芳在几声稀疏的鸡鸣声中早早起身，她动作迅速，洗漱完毕后，径直走向床边。目光落在仍在暖和被窝里惬意酣睡的赵宗身上，张小芳没有丝毫迟疑，伸手用力抓住赵宗的肩膀，急切地摇晃着，嘴里不停念叨：“赶紧起来，该去地里干活啦！这天都快亮透了，地里的活儿还多得很呢！”
赵宗被这突如其来的拉扯与呼喊猛地惊醒，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眼中满是尚未消散的困意以及对这早起劳作安排的抗拒。他的意识尚在混沌之中，脑海里本能地想着，自己在外打工，历经无数疲惫与艰辛，好不容易才回到家中，难道就不能安安稳稳地歇上一歇？哪怕仅有一天时间，让那被沉重生活压得快要散架的身心稍作舒缓也好啊。
然而，赵宗终究还是克制住了内心的抗拒。当他的思绪逐渐清晰，眼前仿佛浮现出儿子小亮亮为了家庭生计，在外地辛苦奔波的模样。小亮亮在那陌生的城市里，每日早出晚归，从事着繁重的工作，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却始终默默坚持，只为能让家里的日子过得更好。接着，他又想到在另一座城市努力求学的女儿赵小妞。她独自在异乡，面对学业的压力与生活的挑战，却从不抱怨，每次与家人通话，总是报喜不报忧，一心只为实现自己的梦想。还有正在上三年级的大孙子赵金博，那洋溢着朝气的脸庞，满是对世界的好奇与探索的渴望，眼神中闪烁着求知的光芒。年仅5岁的小孙子赵子铭，那稚嫩纯真的笑声，仿佛还在耳畔回荡，如同一束温暖的阳光照亮生活。而儿媳魏枫，独自一人挑起养育两个孩子的重担，多年来默默付出，从孩子的衣食起居到学习教育，她事事亲力亲为，毫无怨言。如此对比之下，去地里锄地这点辛苦又何足挂齿？他觉得自己既然回到家中，为家庭出份力、帮忙做些农活，实在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
于是，尽管满心无奈，赵宗还是强打起精神，缓缓从床上坐起。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伸手拿过放在一旁的那件虽有些破旧却洗得干干净净的衣服，慢悠悠地穿上。随后，他走到墙边，伸手握住靠在那里的镢头。镢头的把柄因常年使用，已被磨得光滑发亮，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痕迹。他扛起镢头，与张小芳一同摸黑出了门。
此刻，天空中闪烁着寥寥无几且微弱的星光，仿佛是黑暗中即将熄灭的烛火，只能勉强为他们照亮前行的道路。二人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南地的方向走去，每迈出一步，都能听见脚下传来清脆的“嘎吱”声，那是踩踏在枯黄落叶上发出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仿佛是大自然奏响的独特乐章。寒冷的空气如同张牙舞爪的猛兽，肆意地侵袭着他们的身躯，每呼出一口气，便会在面前形成一团洁白的雾气，如同在寒冷空气中瞬间绽放又迅速消逝的花朵。村子清晨的风恰似锋利无比的刀刃，“呼呼”地刮到赵宗脸上，如无数根细针深深刺入皮肤，令他不禁打了个寒颤，身体下意识地蜷缩起来。赵宗心中暗自感慨，在省城外面打工时，早晨虽也觉寒冷，但与老家这彻骨的严寒相比，着实是小巫见大巫了。
二人沿着蜿蜒的小路前行，脚下的路面因夜晚的露水变得湿滑，他们不得不格外小心。不多时，便来到南山腰上的那片土地。这片土地颇为开阔，村里好几户人家的田地并排相连。放眼望去，大片郁郁葱葱的玉米与小麦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玉米修长的叶片相互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宛如在低声诉说着成长的故事；小麦则如同一望无际的绿色海洋，泛起层层波浪，洋溢着勃勃生机。为防止野猪糟蹋庄稼，地的周边插起了一排排整齐的栅栏。这些栅栏由粗壮的木头制成，深深地插入土中，上面还缠绕着带刺的藤蔓，形成一道坚固的防线。
赵宗记得妻子张小芳曾说，去年许家疏忽未插栅栏，一个漆黑的夜里，一只野猪不知从何处窜出，毫无阻碍地闯入他家田地。那野猪在地里横冲直撞，肆意践踏，玉米被连根拱起，小麦也被踩得东倒西歪，一片狼藉。许家为此遭受巨大损失，看着被毁的庄稼，一家人痛心不已。今年许家汲取教训，早早便将栅栏插得比自家的更高，还加固了许多，以防野猪再度来袭。
抵达地中央后，张小芳熟练地弯下腰，专注地开始除去地里的杂草。她眼神专注，双手如灵动的蝴蝶，在杂草间迅速穿梭，将肆意生长的杂草连根拔起，动作干净利落。她一边劳作，一边扭头对赵宗说道：“你去把斜坡上的荆棘锄断，那儿的荆棘长得太密了，一会儿打理起来会方便些。”赵宗应了一声，扛起锄头朝斜坡走去。
此时，四周依旧被黑暗紧紧包裹，宛如一块巨大的黑色幕布将世界严严实实地笼罩其中，赵宗的视线严重受阻，只能隐约辨出眼前模糊的轮廓。他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每一步都试探着，生怕一不留神就摔倒。不多时，他来到斜坡边，举起锄头，朝着荆棘用力砍去。“哐当”一声，锄头深深卡在荆棘根中。由于视线昏暗，看不清状况，赵宗心中焦急，眉头紧紧皱起，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他顾不上许多，双手紧紧握住锄头把柄，手背上青筋暴起，憋足一口气，猛地用力往外抽。谁料用力过猛，后脚瞬间失去平衡，整个人不由自主地顺着斜坡骨碌碌地滚了下去。他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抓住什么稳住身形，却只抓到一把空气。伴随着一阵慌乱的滚动声，赵宗身上被荆棘划破多处，传来阵阵刺痛。一直滚到平地上，他便两眼一黑，“噗通”一声，重重摔倒在地，陷入昏迷。
或许是赵宗滚落之处距离张小芳实在太远，又或许是周围环境太过寂静，掩盖了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张小芳竟丝毫未察觉到丈夫这边发生的意外。她依旧专注地在地里除草，嘴里还不时念叨着今年庄稼的长势。时间在紧张与沉默中悄然流逝，直至天边泛起微微亮光，晨曦如同轻柔的纱幔，开始缓缓抚摸大地，为世界带来一丝光明。那微弱的光线逐渐驱散黑暗，让周围的事物轮廓渐显清晰。
就在这时，村子里传来魏枫清脆的呼喊声：“爸、妈，你们在哪儿呢？早饭做好啦！”这声音在寂静的村子里回荡，显得格外响亮。原来，魏枫早早做好早饭，将热气腾腾的饭菜端上桌子，却不见公公婆婆的身影，心中顿生疑惑。她在屋内四处寻找，又到院子里大声呼喊，均无人应答，不禁担忧起来，于是出门四处寻找。她一路呼喊着，声音在寂静的村落间飘荡，直至走到南地，才终于听到婆婆的回应。
两人碰面后，正交谈着，却突然惊觉公公不在南地。她们的眼神瞬间闪过慌乱，开始四处张望。只见斜坡的荆棘根旁，那把锄头孤零零地躺在地上，仿佛在无声诉说着刚刚发生的意外。旁边还有一团团明显被人滚过的干树叶子，叶子被压得杂乱无章，散落一地。刹那间，她们脸色变得煞白，眼中满是惊恐与担忧，整个人顿时慌了神。魏枫的手不自觉地捂住嘴巴，张小芳则瞪大双眼，一时间不知所措。
二人赶忙小心翼翼地抱住一根根树干，顺着山坡，一步一步焦急万分地朝山下寻找赵宗。每走一步，心中的担忧便增添一分。她们一边走，一边大声呼喊着赵宗的名字，声音在山谷间回荡，却始终未得到回应。她们的眼神中充满焦急与恐惧，满心害怕赵宗遭遇不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