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一三回
第一三回-献言丞相姜华连珠妙语,暗通燕臣苻璇诡计深沉
是日,倪承志正与倪从文在书房议事,忽听门房来报:“老爷,内侍省的姜总管来了。”
倪从文心中一诧,起身相迎,姜华笑眯眯地俯身拜道:“相爷安康,咱家给您请安了。”
倪从文只皮笑肉不笑,应道:“总管客气,请坐。”
待姜华坐下后,看到一旁站立的倪承志,笑道:“哎呦,这就是大公子罢,近来总听闻倪大公子在工部勤勤恳恳,先前边城的水灾及时止下,行事果决稳重,颇有乃父之风,真是虎父无犬子呐。”
看到姜华几乎眯成一条线的眼睛,倪承志心中嫌恶,面上倒也笑如春风:“总管谬赞,恪尽职守是父亲时常教导的本分,不敢称功。”
姜华笑着点点头,眼神在倪从文和倪承志间扫过一个来回,又回到倪从文身上,后者会意,对倪承志说道:“承志,你先下去。”
倪承志颔首告退,将门带上,倪从文说道:“姜总管今日特地前来,有事不妨直言。”
姜华面上不动声色,可心中仍旧腹诽,他现今果真是势落宠寡了吗?尚且还没到败落之时,何以不管到了何处旁人都有一丝不耐的嫌弃。任他享了多少年旁人给他端茶求赐的福分,这时候还真就轮到他该试试这滋味了?
心底冷笑一声,姜华食指抠了下拇指上硬质的玉扳指,讳莫如深道:“相爷,咱家近日偶得了一献礼,颇为有趣,想来与相爷共赏。”
“哦?”倪从文心中不明所以,面上不显风云。
只见姜华轻叩两声桌面,门外等候的张瑞进门,提着一个状似鸟笼大小的物件,上覆红布。
姜华翘着兰花指,缓缓将红布掀开,只见果真现出个鸟笼,黄铜镶边,在普通的光照下都是金灿灿的,笼中横架上立着两只雀鸟,一灰一白。
倪从文盯着鸟笼,不语。
姜华笑着解释道:“相爷请看,光是内侍省下面统管宫中鸟兽的地方稀罕物已是不少,这若是一般的嬉斗俗鸟,咱家也不会专程过来拿给相爷您看。”
“有何珍贵之处,总管不妨说说。”倪从文眯起眼睛。
“首先这鸟笼已是大为稀奇,相爷细看来,可否发现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鸟笼无门。”
“相爷慧眼,”姜华道,“说得正是,咱家听说这笼子在铸造时便特地没有设计鸟进出的通道,真不知是何等匠心能镀造出这无门之笼,还真的搁了两只金丝雀进去,倒也别致得很。”
“那总管可要赏酬那筑笼之人了。”
“这是自然,”姜华转道,“再来看这里边两只金丝雀,品种不必多言,都是专人饲养长成的罕有贵种。左边这只桂皮色身灰尾巴的,是只雄鸟,比寻常雀鸟都要庞然许多,看上去倒很挺拔威武,但若真比之鸿雁仍是相形见绌,毕竟逃不出金丝雀的品种,你看,轻轻一逗,就吓住了。”
边言道,只见姜华不知从何处拿起一弯细长小刀,向笼内一戳,雄鸟果真大惊,向笼的另一侧飞扑而去。
“可它太笨了,”姜华叹道,起身缓步拐至座椅对面,将手中尖刀对准雄鸟背后,停留在距他脊背的一寸处不动,雄鸟还未察觉到危险,“忘记了无论逃到哪儿都不过是在笼中。”
姜华见倪从文沉思,接着说道:“相爷再看看右边这只白羽黑尾的,体型虽是精巧了些,但也因此比那只雄鸟机灵了不少。”
姜华仍将那小刀戳到它眼前,雌鸟亦是大惊,从杠杆上跃起,却没有朝两边飞去,而是向上在鸟笼的顶端环形区域找到了关口,飞身而上,却因鸟肚肥硕,卡在了铜栏边,挣扎嘶叫,却上下不得。
“这雌鸟倒是机灵,知道往上找出路。可这笼子又岂是那么容易出去的?只能半上不下地挂在这儿。”姜华轻轻摸了摸雌鸟脖颈的羽毛,说道。
倪从文挑眉看向姜华。
只见姜华将手中的尖刀递给他,说:“这两只金丝雀关于笼中,受人摆布。我虽有心解救,助其解脱,却难以决断。不知相爷可否帮我这个忙,我把决定权交给你,看看到底要怎么处理?”
倪从文没伸手接,只道:“依本官看,这雄鸟并非笨拙内荏,而是他这本身体型健硕的优势搁错了地方,若这鸟在笼外,他自可展翅高翔,总管有心刺死,也没了它在笼中的本事……而这雌鸟,看似聪明,结果挣扎之下把自己逼上了个进退无能的境地,才是真的蠢笨至极。”
姜华维持着递刀的姿势不动,脸色分明可见地冷下几分,道:“还请相爷最后做个了断罢。”
倪从文再又凝神片刻,直到姜华那处心中都隐隐不耐烦了,才接过刀,赫然笑道:“姜总管实乃妙人哉!明明心中已有处理策略,却非要让我决断……不过我曾听闻‘天道无亲,常佑强者’,想来这鸟兽世界亦是如此,雄鸟再有天资,却空长双目,辨不清笼中狭隘实际,自寻死路。与其帮这无远谋见的雄鸟,不如帮这雌鸟,或许还要更有益处。”
说罢,他便将刀一把插入雄鸟的身体内。
没有丝毫停滞的迅疾。
稳,准,狠。
霎时鲜血流溅,沾在衣袖上一片,倪从文神情依旧不起波澜,好像动手之人不是他一般。
“相爷睿智,这无门鸟笼的破解法对于这雄鸟而言不过是死路罢了,”姜华似是暗自松下口气,笑道。同时又将卡在环形栏上的雌鸟从中拔出来,鸟的尖细声骤响,几片羽毛“唰”地掉落,随之将雌鸟放出窗外,“看来各鸟有各鸟的运,只看它们如何找寻出路了。”
二人心照不宣,倪从文手指拂过身上素服衣袖,道:“说起来,现在这时节仍算是在本官替家师守丧这三年里头,其实是见不得血腥的……”
姜华目光顺着他动作瞥向其衣袖,挑眉道:“相爷可是在质疑咱家的诚意?”
“当日姜总管亲临府上、三迎入朝之恩,本官仍旧铭记于心,”倪从文笑道,“诚意与否,本官心中明晓得很。”
姜华哪能不熟悉这欲擒故纵的招数,明显是仍有所求。但见倪从文松口,便知事已成大半,随即笑道:“相爷爽快,咱家已知相爷目前所忧何事,所谓‘将者,国之辅也’,政为军本,当务之急,并非在军,而在相爷所熟之政。”
“哦?”倪从文起了兴趣,“此话怎讲?”
姜华拂了拂衣袖,说道:“相爷此番归朝已经一载有余,咱家且问:朝中上下,惫懒无为的官员所占几成?”
倪从文答:“约两成。”
“那使银买官的官员所占几成?”
“一成。”
“见风使舵、先投阉党后随太子的官员所占几成?”
“三成。”
姜华声音不断下沉,最后低声言至只有两人能够听到的动静中:“那相爷猜猜,咱家拿宫中便宜相换,可动用几成朝臣?”
倪从文沉默,姜华慢悠悠地说:“自谢大人过世,原先的骨鲠之臣或遭仇害,或渐分散而不敢言,也唯有相爷坚守朝中,这点咱家佩服。但相爷比咱家明白,恶比善更能牵制人心。谢大人忠心耿耿,但现在依然铭记的不过几人。不说旁人,就说相爷的同门师弟,同为谢大人生前学生的韩怀瑾,现在就算接了他师长的班,但空占个御史大夫的地方无作为。相爷可想听听他当初在谢大人死后之时暗中朝内侍省里投了多少宝贝吗?”
“若相爷之后想要行事,也自然少不了给朝臣交代。太子殿下如今虽为储君,但政绩细微,并不出挑,有时还得看个天时地利人和的凑数……但这世上有笨办法,也有聪明办法,相爷是聪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