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第九九回
第九九回-雁行别意誓报仇恨,故交连谋力御外扰
次日晨起,付尘别了宗政羲,来至帝京城郊的燕地兵械库。
胡军初占帝京时,便率先将此等重地划为已守。且着派新组建的精锐骑军“铁骑”驻扎此处。原先在此附近的赤甲亲卫,现已成了降军,则另被安置在往靠金河沿线一带,打散队伍驻于四围,防其故意生事。
这方时辰尚早,付尘绕过营门,先进了兵械库的后院。果见一老头儿背身而坐,在地上挑拣着什么材料。
付尘立在其后不敢相扰,等候须臾,竟是一旁炉屋里拐出个满衣脏污的小伙计,一手提溜着几圈木弓,闯进院中,正好看到他,呼道:“你谁啊?”
老头儿闻声回首,挤眯着眼神瞧他。
付尘负手行一礼:“老前辈。”
“……我记得你。”老头儿沉声道。
付尘颔首:“当初于临川城中偶得一会,可惜后来有心去寻,无缘再见。”
老匠工当他这话是讽其上次相会之后他们直接卷铺盖走人,换了地方,便冷哼道:“这哪会是无缘?现在不就再见到了?”
那小伙计闻言也近前,认出他来:“是你呐……”
“你是三郎罢?”付尘淡淡弯了弯唇。
晁三还记得上次见他时这人脸色多厉严,这时候又看他笑简直要起了半身的鸡皮疙瘩:“……你到底是谁我都没搞清楚,别这么叫我。”
“你二哥同我讲过你。”
“你今日过来是为何目的?”老匠工撂下地上东西,转身道,“我知道你和上次那胡军里头来的人、叫仇……”
“仇凤。”付尘忙接道。
“没错,是他,”老匠工没好气道,“你们是一伙儿的,当初还骗我是燕军中人……哼,我早知道你这娃娃说假话,也就别在我这老东西面前诳言。”
“事出有因,立场不同,并非存心瞒骗,”付尘道,“今日本来此寻晁二,适才看到营地内杳无人迹,便先拐到您这边就当日事表明歉意。”
“不用来这些虚把式,”老匠工还是一张冷面,皱纹层叠,“换个人也是一样,该防的防,该跑的跑。”
付尘自知不比地地道道的燕人,于这国灭情形多有麻木,也无能深切体会其情。
“晚辈听闻您此先改制了不少兵器,这铁骑中兵卒所用的都是新改过的式样,杀伤效力倍增。说起来,当初之事,倒是晚辈班门弄斧了。”
“那可不!”晁三兴奋起来,“我师父会的可多着呢,当初要不是京城一批小人奸猾,我师父又何至于屈居到边城做一普通匠工……”
“晁三!你个兔崽子,滚回去打铁去,净显得你机灵!”老匠工怒斥道。
晁三被吼得委屈,当着付尘的面,难免现出窘迫。红着脸硬道:“他是来找二哥的……这个时候估计在营外练枪,我一会儿可以领着他过去……”
“他没长眼还是没长脚?也不是没长脑子,要你过去领着!”老匠工又道。
“这也可行,我算是头一回到这改建之后的新营地来,也不熟悉有甚么改动。晁二若是在营外,那确实需得一人替我带个路……不知您能否让三郎随我出去一趟?”
“滚罢!”老匠工横了晁三一眼,又转回身坐下。
晁三灰溜溜地窜到付尘身边,给他比了手势,示意他跟着从院外出去。
“呼……”晁三跨出门,长呼了一口气。
明明同为露天的室外,方才在庭院中时却好似幽闭于狱中一般,如芒刺背。
“你这么怕你师父?”付尘随他一起停下,道。
“那当然,”晁三道,“你没听他方才训话的口气,若你不在场,他就直接拿着地上的铅块照我身上砸了。”
“还有这等事?”付尘略诧,“我看你师父不似脾气这么暴烈之人……你适才说那京中小人之事,指的是兵部那群蛀虫罢?”
“我不晓得那群人上面都是谁,反正这燕军的武器装备若是早换了我师父来做,也不必输得这么惨烈,”晁三咬牙,“都是一群见钱眼开的渣滓!燕国的土地全都败毁在他们手中了……”
年轻的小匠工怒气冲冲地向前走。
“这也无怪你师父脾气烈些,”付尘抬脚跟上,边道,“有真才的人多半自恃才高,不愿与俗人同伍。那些没本事又妄图走捷径的人自然视其为眼中钉肉中刺,有意出恶招为害之。你师父在边陲隐于大市之中,就如你所说,怎么可能没有屈闷悲苦窝在心头,你这当徒弟的多体谅也就无事了。”
“我倒没责怪过我师父,我就是有时候有些怕他发脾气罢了,”晁三叹口气,冷静几分,“其实……我师父他还挺认可你的,估计你没看出来。”
付尘挑眉,摇首淡笑道:“我同你师父也不过只是之前草草见了一面罢了,都谈不上甚么交情在,更遑论其间还有诸多隐瞒。”
“你刚刚又不是没听过他平日跟我说话的口气,”晁三道,“他这人可从来不同人客气,管你是贵胄还是乞丐,在他这都是半点面子不给。其实你上次来的时候,我师父他就有意松口了,只是你也一副冷脸,没感觉到。我了解我师父平日言行,所以对这个还有点印象,毕竟这么多年跟着我师父,还极少听见他跟人好好说了那么长一段话……就是可惜你当初骗他,不然我估计他今日更能和颜悦色地好好说几句……”
“其实我当初也不是全说了假话,”付尘道,“我当初说我是燕军里头的兵卒,这事儿是真的。”
“啊?”晁三瞪了眼睛看他,“那我刚才听说你是跟着胡军的人……你现在岂不算是怂恿着外族的兵往自家军营里头打?那不就成了奸、奸……”
晁三磕巴两声,朝他瞟了几眼,又尴尬止住声。
“算是罢。”付尘淡笑安抚道,也未多言。
青年神情过于坦荡,晁三反倒有些不自在:“应当……是有甚么隐情的罢,我相信我师父的眼光。”
付尘只道:“你师父本领强,想必当初你爹将你托付给他也是希望你多长些本事,那就好好沉下心去学,别负了父兄苦心。”
“我明白,”晁三抿抿唇,“我大哥二哥都这么说,其实在正事上我也不敢马虎,就是时常替我师父打抱些不平罢了。”
“若是说得冷情些,这些事在帝京城、在燕国朝廷屡见不鲜,甚至连茶余饭后的消遣都算不上,”付尘道,“你大哥当初何尝不是也遭了类同的罪状。实则是国势衰微,四处朽腐不可挽回罢了。到了现在,起码你师父又有了用武之地,不似从前被雪藏在边城,宝器不得现于天日。”
“难道只为了令一人昭雪施才,就得拿这一国的存亡做代价?”年轻匠工恍惚道。
“你想的是一人,”付尘摇首叹道,“可若燕国百姓个个心中都存一人,可又该如何?……以微知著,一叶知秋,大概都是这个理罢。”
晁三隐隐体会到几分话意,可仍是如坠雾里,只觉得这话语神奇,有些许玄机藏在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