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昔日命案
雨依旧在下,雷鸣却已平息。 随着入了夜,野店之中点起了蜡烛,烛火幽幽昏黄,吞吐之中,众影随之跳跃。
瞽女颔首低眉,手指纤长晶莹,一面抚着荻花琵琶,一面轻轻浅唱:“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销魂,酒筵歌席莫辞频……”
盲眼之中浮出了落寞,婉妙的歌声随着清雨滑落瓦檐,拉长成线,在石阶轻轻一触,溅起刹那雨花,旋即融入水中,倏忽不见。
玳瑁假甲按住琴弦,花梨琵琶五音皆灭,野店之内顿入空明。
瞽女轻轻闭眼,挑了挑音弦,轻声唱到:“满目河山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一曲终了,瞽女睁开盲眼,冲着听众微微躬身行礼。
先前嘲笑瞽女的书生沈杰和方谦此时目瞪口呆,沈杰喃喃说道:“歌声空灵剔透,琵琶技艺炉火纯青,这……方才真是那丑女在唱曲?”
方谦也满脸不可思议:“怪哉,惜哉!这歌声和琵琶堪称一绝。若是这瞽女不这般貌丑,哪怕只是平庸之姿,也定能引得无数文人墨客趋之若鹜,从而红遍临安。”
暮云这桌五人也一脸震撼,谁又能想到这奇丑无比的瞽女竟能有如此无双才艺。
陆俊生喝了一口酒,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瞽女颔首回答:“回大人的话,民女自幼被父母遗弃,无名无姓。世人都叫我……无盐女……”
魏弘逸挠了挠脑袋,低声冲暮云问道:“暮云老弟,你现在也算是有学问的人了,跟老哥说说,这名字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从小吃不起盐巴的意思?”
暮云想了想,回答道:“好像是什么典故,我也不太清楚,感觉不像是什么好名字。”
陆俊生则说道:“无盐女……你虽貌丑,但歌艺美妙,这名字倒也与你般配。不过你要谨记,切不可将此名视为羞辱累赘,而要将之视为激励鼓舞。古时钟无艳能面刺齐王之过而成为一代佳话,你也当以此为志。”
无盐女开口道谢:“多谢大人教诲。”
陆俊生点了点头,不再多言,继续跟魏弘逸暮云两人喝酒。
酒过三巡,魏弘逸突然记起一事,冲着寂尘老道士问道:“对了,老牛鼻子……”说到这里,魏弘逸突然意识到在座的还有陆俊生这样的文士,实在不适合太粗俗,以免让人笑话。于是他又改口问道:“寂尘道长,这店家换了人,这是怎么回事?跟你先前说的那个什么‘血案’又有什么关系?”
壶中醪酒就属寂尘喝得最多,他的老脸已经醺红一片,此时听得自己得以说话,瞬时像话匣子打开一样说个不停:“几位大人,贫道的道观距离此处不过十余里地,所以这里发生的事情贫道都一清二楚。要说起来,其实那换店家和血案其实就是一回事。这要从一年前说起,当年也是这个时候,一伙前来投宿的茶商推开了这店的大门,随时吓得惊魂失魄。你们知道他们看到了什么吗?两个死人!原先的店家夫妇,被人给活活砸死了!”
魏弘逸听到这里,显得有几分惆怅:“原来已经死了啊……那老两口我还记得,待客热情,人也不错,没想到竟然已经死了……那么凶手抓到了吗?”
寂尘摇了摇头:“可不是嘛,那老两口乐善好施,贫道也常受他们的恩惠。今日便是那老两口的忌日,所以附近曾与之结下善缘的山民都纷纷前来祭拜。贫道自然也义不容辞。可惜啊,这案子是无头悬案呐!至今也没能把凶手绳之以法。不过倒是发现了一些线索……”说到这里,寂尘神秘兮兮地指了指楼上,“就在上面的一间客房里,官府的人发现了墙上的几句话,传闻是那对老夫妇死前留下的。”
暮云好奇地问道:“是些什么话?”
寂尘吃了一口菜,咀嚼着回答:“那四句话是这样的:‘黑石流火,剑乱苍茫。尖粟绝道,愁断人肠。’。暮大人不会也想破解这几句话吧?听说只要破解了那几句话的其中深意,就能知道凶手是谁。”
“一派胡言!”说话的却是将上任的推官陆俊生,“此案的卷宗我也看过,但是官府做过详细调查,这四句话分明是早些时候的一名旅人留下的,早在案发之前,跟那宗血案毫无半点关系!”
寂尘一听,讪讪地闭上了嘴。
暮云忍不住问道:“陆大人也关心此案?”
陆俊生正色说道:“我既为临安新上任推官,掌理刑名,凡临安府境内大小案件,我自然义不容辞。待我上任之后,定然会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
说完之后,陆俊生意兴阑珊地冲众人拱拱手:“天色已晚,在下就先回房了。多谢几位款待,大家也早点歇息吧。”
说完之后,陆俊生就起身朝着楼上客房走去。
没一会,那三名书生也吃完饭上了二楼。
魏弘逸早巴不得陆俊生离开,有这么一个人在,魏弘逸总觉得浑身不自在。随着陆俊生一走,魏弘逸就立即把“斯文”二字踢朝一边,一边剔着牙一边冲寂尘问道:“老牛鼻子,会算命吗?给本官算算本官官运如何。”
寂尘抚着颔下的山羊胡说道:“说道算命,贫道可是临安一绝。这并非虚言,贫道的本事你们向店家林大妹子打听打听就知道。你们瞧那里!”寂尘枯瘦的手指向了墙壁。
暮云抬头望了一眼,只见东墙上悬挂着一柄长剑,剑藏于鞘,朴素简洁。
只听得寂尘继续说道:“原先的店家死后,成了绝户,原本这店是要充公的。后来现在的店家林大妹子盘下了这店,但是由于此店发生过凶案,导致阴气汇聚,财运阻滞,所以生意一直不好。亏得贫道向林大妹子献计,以利剑镇宅辟邪,改了此店的风水,所以这里的生意才一点一点好了起来。”
魏弘逸将信将疑:“真的假的?”
正巧端菜过来的店家林雨霖听到这话,瞬时忍不住怒声说道:“当初我盘下这家店的时候,可没人跟我说这里发生过什么凶案。要是早知道这里这么晦气,说什么我也不会从官府手中买下此店!你们看看今天,从早到晚不停有人过来我的店中焚香烧纸,这还让不让人做生意了?等等……祭拜不应该是去安葬处吗?怎么那些山民都跑来了我的店中。还有,我怎么好像听说,有人传言什么横死之人灵魂会被禁锢在冤死之地……寂尘道长,该不会是你又想多做几次法事,所以捏造的吧?”
寂尘老道士正色说道:“贫道坐得端,行得正!怎么会做这等龌蹉之事?”
林雨霖将信将疑地瞅了寂尘两眼,最后还是放下饭菜回厨房继续忙活。
暮云听到此处忍不住问道:“敢问道长,方才我们上山的时候曾见过一些山民和一名年轻的道士,莫非……”
寂尘老道士点点头回答:“没错,那就是贫道的徒弟,他那个时候正要回去守着道观。而贫道我已经老迈不堪,却是没办法冒雨赶夜路了。这位暮大人,贫道观你颧骨高耸明亮,剑眉俊朗神秀,乃是福相。只不过颧略高而眉稍尖,锋芒过盛,恐怕一生少不了挫折险阻。”
暮云笑而不语。
肖六则满不在乎地说道:“我可不信命运,我的一切都是我自己挣来的,可不干什么风水运势的事。”
寂尘眯着眼睛冲肖六说道:“年轻气盛,不知忌讳。你又怎知你现在说的这些话,不是神明装进你脑子里的?你不看看这位暮大人,跟你年纪相仿,可人家已经是总旗之位,官居七品。而你至今仍是一小兵,这就是命呐!”
暮云原本也想说自己不信鬼神,可是经寂尘这么一说,他反倒说不出口了。
此时,沉默良久的那名苗人少女突然走了过来,直勾勾地望着暮云。
暮云错愕,被这名俏丽的苗女望得浑身不自在,忍不住问道:“姑娘,有什么事吗?”
魏弘逸则一脸怪笑,毫不压低音量地冲肖六说道:“六子你瞅瞅,都说苗女热情如火,只要看上了的男子就直接以身相许。看着架势,咱们暮总旗可是有艳福了。”
肖六可不敢直接调侃暮云,但也忍不住跟着魏弘逸嘿嘿嬉笑。就连寂尘也是嘴角抽搐,面色古怪。
苗女依旧不说话,依旧盯着暮云。
暮云被魏弘逸说得满脸通红,他忍不住又问了一遍:“姑娘,到底有什么事?”
苗女娇美的脸庞婉约如诗,白皙的皮肤此时却仿佛布上了寒霜。只听她冷冷问道:“龙俞大哥的刀怎么会在你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