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寻往2
鹤公子权当是在自家一般,热络地招呼几人入内。
他侧身一旁,单撩开粗布门帘,方便白茉莉进门,然后是白南、蟹目溅。只等柳和静走进时,他手倏地一收,门帘下卷,猝不及防地打到了柳和静的眼前。
柳和静步子一顿,掀开帘子。
就见作俑者已经麻溜儿地转了身,随去了白茉莉的身后。他幼稚、可笑、乐此不疲地给柳和静找不痛快,就连一旁的蟹目溅都看不下去,感同身受般,怜悯地拍了拍柳和静的肩:“别理他。”他不知哪里来得经验,还分享给柳和静:“你越生气,才越是着了他的道。”
“嗯。”柳和静低应一声,自嘲地笑笑:“这大概就是所谓……风水轮流转。”
其实早在很久之前,他就知晓淮扬地界有“鹤公子”这号人物。然而与其有联系,还是逢着某次白茉莉来访柳家时,他陪她上街去买荚开糖。
那一日不巧,白茉莉惯例买的那家,因故歇业。他便带她走出一段街,寻了另外一处口碑极佳的老牌店面。掌柜听完她的古怪要求,一边支摊热炉,一边为难地嘀咕:“糖衣做薄,多裹甜酒?”他尝试着做了一份,不称她心意,只得反复调和配比,一次次的开始试验。
白茉莉饱有兴趣,他给她搬了条板凳,她就坐着凑近了看,做个企图指挥内行的外行人。而他百无聊赖,从后院料房绕回正厅的时候,就见一个青衣少年疾步闯进了店中。
小二惊讶地喊:“今个是什么日子,把鹤小公子吹来了?”
那少年许是一路跑动,气喘息息。
小二领他入座,他连忙摆摆手,红着一张小脸问:“白姑娘是不是在此处?”
小二一抬眸,正看见他,那即将脱口而出的“在料房”就不怎么敢泄露了。小二识趣地征求他的意见,“柳三公子,您看……”
鹤公子也看向他,神色不太自然,但眼神闪闪烁烁,掩不去地期许。
柳和静问:“找茉莉何事?”
鹤小公子勉强笑说:“有事。”
若是旁的什么人,柳和静定不会拦。但若是春风三月阁的公子说要找人“有事”,那多半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事情。他有心多问几句,少年果真半答半避,含糊地说不清楚。
两厢僵持,突地听后院传出一声欢呼,紧接着,白茉莉满意地捧着一包糖走了出来。少年得救了般,眸子发亮,激动地要喊她,然而白茉莉径自穿堂而过,别提他,便连柳和静都没过多的看上一眼。
少年愕然,柳和静却习以为常。他同随之出来的掌柜付完钱后,紧跟了去。少年回神,急慌地也要追。但白茉莉仗着自个轻功极佳,惯不愿行常路。她出门,乍见路上行人多些,道途熙攘,便翻身跳上了屋檐,几个纵跃间,不见踪迹。
而柳和静打斗的本事虽不算出色,轻功却被迫磨练出了一等一的迅捷。他提气,一路踩紧她的步伐,不近不远的跟着。然那少年就束手无策了,挤在人群中追没几步,就已茫茫然地寻不着了目标。
此后,柳和静多生出一份细察的心思。但凡白茉莉出现在淮扬地界时,他总能在周围什么地方,注意到那鹤公子的一抹身影。鹤公子闻讯而来,愈发迫切地想要和白茉莉搭上线。但中间有柳和静隔着,白茉莉又是个目下无尘的主儿,通常都注意不到他这般的旁枝末节。
柳和静明为白茉莉“未婚夫”的身份,实际不过是她的一个跟班跑腿。他苦于白茉莉的任性妄为久矣,每每看少年艰难地追寻白茉莉的踪迹,看他因注视着她而变得欢喜的神色,看他因错失机会,而抑不住泛红的双眼,有时也会恶意地想:不如他把这虚有其表的未婚夫身份,让给他算了。
终是有一次,鹤小公子拼破了廉耻,托小厮往柳家寄送去一份信笺。那信笺染着一股冷然香,用料是上好的徽宣纸,上书一笔簪花小楷,指明希望白姑娘能够查收。
但柳家老管事尽职尽责,立刻便将这事告知了柳家主,柳家主叫柳和静来问话。他定定立着,道:“我自会处理。”柳家主严情地敲打他:“你需谨记你自个的使命,断然不能出一点差池!”
于是邀约自然是不成。
柳和静拆开信,扫一眼:鹤公子邀请白茉莉泛舟小叙,不由冷笑:倒是把白茉莉的偏好摸得透彻。他扔了信,本不愿多理。可看白茉莉来到柳家,除了被柳大缠着比武,就是她找柳二打造顺手的武器,统共与他无关。大抵是鬼迷了心窍,赶在两人偶然碰面的档口,他突然喊住她。
他约她泛舟,她提条件:“你吹笛子给我听。”
出门时天尚晴朗,待中途,天公不作美,落起了淅沥小雨。白茉莉躲去舟篷中,他依然地立于舟头。悠扬笛声起,轻舟逐水流,两岸景象退却中朦起一层淡薄的雾。一时间天地似浩大,无边无际,又似极小,只剩下他和她两人,再无关武林正邪,无关身份的枷锁。
然而就在这恬静一隅,莫名响起了呜咽诡谲的琴音。白茉莉受不住,气得要找出那个扰民的坏家伙。他知那是鹤公子,便安慰茉莉稍安,放舟疾行,直至快要出得淮扬地界,才将琴音甩在了浓雾中,两人靠岸歇息。
经此一役,鹤公子尤不死心,他甚至于亲自登门拜了访。他得老管事的出言冷落,柳家下仆的鄙夷,他只等来了柳和静,唯有低声下气地求他,让他和白茉莉见一面。
柳和静被他搅得心烦意乱,呵斥道:“白茉莉当是我未婚妻。”
鹤公子坚持说:“你并非真心爱她。”
柳和静莫名有点惶恐,生怕鹤公子再多扯出什么乱事,生硬地驳斥一句:“你又如何知晓?”就要赶他离开。
鹤公子被两个身强力壮的下仆驱赶着走,他着急,语调里掺杂起湿漉的哭腔:“柳和静,你若是介意她的身边有其他人,你若不愿意见,我日后大可避着你!”
“……”
“今天我在安亭等茉莉,我有要事告知她!”
后来据坊间传言,鹤公子于安亭中,静坐一宿。夜风如暗石下的潺潺细流,他人生得出尘,宛如水波上的粼粼月白。一时有人得见,竟苦于不知该赏月,还是该赏人,渐传为美谈。但白茉莉对此,却是一点也不知晓的。
现在想来,那一手有关于白茉莉的好牌,被他打得稀烂。该珍稀时,他自认对她是不过是虚情假意,感情浅薄;当那所谓的时机成熟,该放手之际,他反而贱气地有了执念,留念起来。
柳和静看着鹤公子亲昵地挽着白茉莉的手,同房中一对年迈的夫妻介绍,“这即将是我家娘子……是我入赘……哈哈,我还未过门……托您吉言。”
那本该是他的未婚妻。
昨晚在鹤公子激得他盛怒之后,他与白茉莉拔剑相向。她利用爻鬼的幻境,套出他爹和梅思淼的计谋。他但求速死一般,挣扎地问:“不失望吗?柳家骗了你!”
白茉莉配合地点头:“好失望。”她的指腹缓缓地抹过唇角,唇畔泛起笑,分明是期待的神色。
他重重咳了几声,又说:“我们――”
白茉莉封住他的两道大穴,帮他平复体内窜动的真气,打断了他的话:“柳和静,你可不能死。”
他虚虚地闭上了眼,这么多年来的相处,他实在是太过于了解她。她根本不必再开口多说,他知道的,她的下一句是“你不能死在我的手中。”
就如同她对其他人所说过的那样。
纵然他比旁人多出痴缠的情爱,复杂的怨憎,亦或者是因白柳两家祖辈而缔结的婚约,那十几年来的相处回忆,可对于她而言,他依然是一个陌生人,一件无关痛痒的物什。
也就是在那一瞬间,他蓦地释怀。
他根本无需嫉妒鹤公子,因为她对待他,对待鹤公子,乃至对待江湖上的所有人,都是公平的,一样的薄情与漠视。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满3000会有小红花…
(催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