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骄阳似火。炙烈的烘烤着大地。
农村的中午,街道空荡荡的,劳累了一个上午的人们,或在屋里纳凉,或在疲倦的午睡。此刻,就连鹅鸭们也懒得动弹,蹲在墙根里困顿得喘着粗气。庄稼也都嫌太热了,象要被烤焦了似的叶子都打了卷,懒散的一动不动。
罗长喜家的大门开着,一扇半开,一扇歪扭地靠在苞米杆的篱笆上,上面挂了把黑色的锁头,用粗铁丝煨成的生了锈的链子拴在上面。几枝粉色的牵牛花由于天气太热的缘故吧,也蔫蔫的耷拉下脑袋,象村里水泥杆上那个耷拉头的破旧铁喇叭,一幅疲惫的样子。靠篱笆墙的四周,芸豆秧爬累了,用它们那特色的长脚扒住苞米杆的篱笆,无奈的打着盹,宽宽的叶子盖在身上。篱笆墙圈起的院落,东侧是两垄的黄瓜架,早就该浇水了,如今旱的叶子都发黄了,几个小黄瓜蛋子可怜巴巴的挂在上面,象畸形的大头婴儿。黄瓜架旁边几垄辣椒和茄子,一样的不争气,焦黄的叶子,枯萎的枝杈,看上去就有一种奄奄一息的感觉。西侧的院落已被荒草和废铜烂铁所代替,野花,蒿草就从那破铁锅的缝隙里钻出来,几只苍蝇和蜜蜂嗡嗡的在那上面飞舞着。沿着一条铺着几块板石和碎砖的土路,往里就是罗长喜的小屋了。洋草和黄泥搅在一起墁成的墙皮脱落了许多,露出里面大小不一的石头,痴牙咧嘴的在阳光里晒着太阳。门上的油漆早就斑驳了,细小的裂纹满布其中,象老妖婆当年那斑驳的手背。窗户玻璃还剩两块,其余的窗户上面是白色的塑料布,长久日晒,也都灰白了。
二凤子就坐在那门槛上发呆,尽管已恢复了许多,但还总是莫名的发呆**。房门没有关,象一张老人洞开的嘴巴,而二凤子就是那老人唯一剩下的一颗下牙了。罗长喜也没有睡午觉的兴趣,正在院子里将收购回来的各种破烂分类,然后准备下午送到收购站去卖。
一切单调而沉寂。所以当警车刺耳的鸣声由原而近时,罗长喜和二凤子都没有在意,及至嘎吱一声就停在他家门口,二凤子和罗长喜才下意识的站起身,吃惊得看着那辆闪着红灯的白色警车。
车上呼啦啦一下子跳下四个戴着大盖帽的人,后面是村长罗广昌,好像是都已安排好了,进门就直扑罗长喜。很快,两个人一人一只胳膊将罗长喜控制得不能动弹。
“你就是罗长喜?”一个领头的人很是威严的问。
“噢,嗯。。。。。。。”罗长喜一时间不知所措,干脆一下子就懵了。
“带走!”
喀吧。第三个警察立刻将一幅雪亮的手铐铐在了罗长喜的手腕上。
“你们为什么抓人啊?”二凤子终于明白过来,不分青红皂白的就扑了上来。
“我们家长喜怎么了啊?”
“你们不能随便抓人啊!”
“站远点!不要妨碍公务!”领头的一个警察狠狠的训斥了一句。
然后撩开衣襟,二凤子看到那腰里就别着一把手枪,金黄的枪套,乌黑的枪把漏在外面,那警察拍了拍那壮壮的家伙。
二凤子吃惊的停下了脚步。
“罗长喜犯法了知道不?这是逮捕令!”警察很熟练的掏出一张纸,在二凤子面前一晃,二凤子就更呆住了。警察右手按着腰部那件东西,眼睛瞪了二凤子一眼,喊了一声:
“带走!”
罗长喜就这么被带上警车,一溜烟走了。
整个下午,二凤子就坐在那门槛上,痴呆呆地**,嘴里反复嘟囔着:
“我们家长喜怎么了?”
“我们家长喜怎么了?”
“我们家长喜怎么了?”
任邻居们如何的劝解,就是不起啥作用。
当村长罗广昌第二次来到二凤子面前时,谜团终于揭开了。
“二凤子,我问你长喜收过三钩子他们的废铁么?”罗广昌问。
“不知道啊。”
“那你看到过他收购铁管子了么?”
“不知道啊?”
“那你看见他送铁管子么?”
“不知道啊?”
罗广昌急的直跺脚,
“这小子,怎么啥也不知道啊,这收购赃物可是违法的事情啊,这这这小子。”事情原委很快就清楚了。
原来,我们村在合作化时在大地里铺设了很多的铸铁管,为灌溉农田之用。去年,这些水管突然间被发现被人挖走了,案子一直没有破,直到三钩子因在小客车上偷钱包被捉个现行后一切都迎刃而解。
三钩子交待是他和侯大宝,小扣子三个人干的,然后将挖出来的铁管砸碎后,卖给了收破烂的罗长喜。
“长喜真傻啊,怎么能干这事呢?我早就看出三钩子这几个臭小子不是什么好玩艺,长喜怎么和他们勾搭在一起呢?这回可倒好了,这老婆孩子怎么办啊?”罗广昌在无奈的叹息中走了。
而二凤子彻底的瘫在了门槛上,那天下午,除了问我一句:大兄弟,你念书最多,你看这事结果会怎样阿?我嗫嚅了半天,所学那点法律常识的小册子我真无法回答这最后的判决结果。二凤子见我也回答不出,就彻底的绝望了。靠在门框上,六神无主的嘟囔着:
“我不知道啊,我啥呀不知道啊。”
“我不知道啊,我啥也不知道啊。”
不知道二凤子这样坐着能有多久,第二天,我们又听到二凤子那熟悉的刺耳的歌声:
日出东山红烂漫啊。
那年夏天我就在二凤子这样的歌声里紧张的准备着高考,每次当我从他家的门前路过,都会看着二凤子坐在门框上哼唱着这首歌。看着来回路过的人们也不抬下眼皮,好像根本也没有看见,更不用说像以往那样问我:
“上学去啊?”
“放学了么?”
也许是实在太累的缘故吧,二凤子不能像以往那样站在门口唱了,只能坐在门槛上唱了。唱累了就坐在门槛上昏昏沉沉的打盹,睁开眼睛后再继续唱。忙于高考的我已无暇顾及二凤子的歌声,包括整天忙忙碌碌的邻居和村里人,人们都已熟悉了二凤子的歌声,人们也都已厌倦了二凤子的歌声,人们都已淡忘了二凤子的歌声。所有的人们都在忙自己的事情,没有人在谈论二凤子的事情,二凤子逐渐被小村所淡化了。
罗广昌在罗长喜被抓走两个月后,给二凤子送来一袋大米,告诉二凤子这是村里救济给他家的。顺便告诉二凤子,罗长喜因收赃销赃的罪名,被法院判了三年有期徒刑。
二凤子不知道感谢,也没有说任何话,看着那袋大米,只是痴呆呆地发着傻笑,眼睁睁的看着罗广昌将小凤子带走了,罗广昌要将小凤子带到她的婆家罗长喜的母亲处抚养,她,疯癫的二凤子又怎么会照顾好未成年的女儿呢?
罗广昌走出二凤家的院门时,听到二凤子在屋里唱出的歌声:
日出东山红烂漫啊。。。。。。
罗广昌没有想到,这是他代表村里所能给予二凤子的最后的帮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