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 风雪中的舞蹈 - 长烟一笑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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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支书做梦也不会想到,支部开会研究过的事情,会给他带来大麻烦。镇长带着县里林业局的同志前来调查森林被毁的事情,当时把他吓得小脸一下子就白了,原来砍伐自己村里的树林还要经林业部门批准?县里来的三个同志一色的中山装,在他对面摆好桌子,他坐在地中间的小板凳上,第一次感到了被审讯的感觉。好在经过三天的审讯和调查,县林业局的同志终于定性:这是一起严重的决策失误行为,并非像举报的那样的恶意砍伐行为。当时,二支书真象受了莫大的委屈,拉住县里的同志的手就差痛哭流涕了。他是过来人,当然知道犯错误的后果。但他当时真的不明白,自己明明是为大家办好事,怎么会遭到举报?

他当然更不会想到,那举报人当中竟然还有他宽大为怀的罗长喜。白纸黑字,罗长喜却是在那上面按上了自己鲜红的手印。大驴子和侯精子来找他的那天,他并没有听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反正这事情的后果是让二支书下台,这他自然赞成。原因一是二支书让他失业了,原因二因为二凤子超生,他被罚款2000元,从每年交公粮的政府返销款里直接扣掉了。这可是绝对的切齿大仇。

二凤子终于生下了一个男孩,尽管仍是家徒四壁,但罗长喜自从她生下这个男孩后,再没有打她,绝对是事实。从没有光顾过这个新家的老婆婆竟然也主动送上门来侍候月子,还拿来50个鸡蛋,这可真是破天荒的事情。不管老婆婆的真实意图是来侍候月子也罢,还是担心她侍候不好罗长喜的儿子他的小孙子也罢,总之老太太的到来使她减轻了不少的负担,不用自己亲自去呕那恼人的灶火了,也不用为柴禾发愁,一切都有罗长喜。罗长喜也开始露出了难得的笑脸,常常呲着牙逗着未满月的儿子,“儿子啊,爹可盼到你喽!”;“儿子,有了你爹也有奔头了。”;“儿子,快快长,长大了好帮爹,也给爹争气。”罗长喜为此给儿子取了个响亮的名字:罗大壮,乳名小奔子。

二凤子的病从此也渐渐的好了起来,足可以单独照看两个孩子了。好了一些的二凤子还开始到家前面的瓦厂,帮在那里扣坯的丈夫的忙。自从罗长喜失业以后,就来到瓦厂上班了。

罗长喜干的活是制坯。就是将泥制成一块块的长方形方块,晒干后放到窑里,作为瓦和瓦之间的支撑,同时也是为瓦和瓦之间留出空隙走烟之用,等到烧好后出窑,也就变成了青砖。总共有三道工序:和泥,扣坯,晒坯。土有专门的人用独轮车推到坑里,然后是浇水,浇透。浸泡个一天一宿之后,用泥叉一叉叉的插到案板前的空地上,罗长喜拄一根长长的大棍子光着脚丫开始在泥上面踩。将泥踩匀后,再插到案板上,把木质的模子拿过来,模具分上下两块,下面一个平板,算是托板,上面是一个目字型的胎膜,一次可以扣三块坯。象包饺子一样,先在案板和模子上洒一把沙子,防止沾粘。然后开始用手和泥。抓一块泥,在案板上揉搓,打几个滚,啪!摔到模具里,再揉另一块。三块坯满,拿起旁边柱子上的弓,用弓弦哗哗两下,在托板和模具之间以及模具上各拉两道,将泥与模具分开。抓起模具上多余的泥,甩到案板上。然后双手绷起模具,嗖嗖嗖一路小跑,来到平好的场地,对好距离,嘭!扣在地上。拿起托板,看一下无碍后,擎起模具,三块坯就这样扣成了。接下来是翻坯。待地下的坯有了一定的硬度后双手两个大拇指按住坯的上部,其余八指板住坯的上部侧面,轻轻加力,将坯搬起来,立住,来风干坯的另几面。七分干后,就可以上架了,在棚子里整齐地码好,慢慢地让风吹干。

这样的工序如此一遍遍的重复,很快,二凤子就学会了。因此我便总能看到二凤子搬坯、运坯、浇水,挑水甚至踩泥。说实在话,二凤子干活本来就是把好手,如今生活终于平静下来,那潜在的劳动基因也高兴的活跃起来,愉快地发挥着积极的能量。罗长喜笑了,眼睛眯了起来,嘴角一咧一咧的,看着女儿正带着小弟弟在沙堆上玩,光着屁股只穿件小背心,浑身上下沾满了柔软的细沙,就连小鸡鸡上也是,但仍不顾一切的在沙堆上爬动着,罗长喜看着看着不禁噗嗤一声乐出声来,这声音也感染了二凤子,停下手里的活,微笑的看着两个孩子在沙堆上嬉闹。阳光明亮的撒播下来,大朵大朵的白云折射着太阳的光芒,在云端镶成一道美丽的金边,映射出白色的光芒,白色的细小颗粒在那光芒里升腾。

傍晚收工时,你还可以看到罗长喜一家四口一起在夕阳的余晖里向家里走去。罗长喜亲昵地抱着自己光腚的儿子,儿子就趴在他的肩头张扬着小手,二凤子走在身边,拉着女儿,四口人就这样相依着回家。路两边高大的玉米秆在和风玩闹了一天之后,此刻,也显得累了,静静的垂下叶子,看着这一家四口人在他们面前走过。这是多么幸福的一家啊,以至于所有的玉米秆都静静的安静下来,以羡慕和敬重的心情向他们行着注目礼。

那一年,罗长喜嫁的小屋开始有了笑声,这笑声驱走了浓烟滚滚,这笑声也驱走了院子里原有的荒凉和冷凄,引来了满架的芸豆,在宽阔的绿叶下密匝匝拥挤着一张张笑脸,和又粗又长的黄瓜打着调皮的暗语;土豆秧象吃饱了的小猪,在阳光里懒懒的晒着太阳;牵牛花将粉色白色的喇叭嘴别在苞米杆夹成的篱笆的缝隙里,在微风里传播着愉快的消息。就连木棒结成的大门也没有忘记攀援上去,顺势缠绕着,形成美丽的花帘。

小屋还是那间小屋,但窗户已经刷上了绿色的油漆,塑料布撤下去了,换上了玻璃,虽不是很整齐,但依然明亮。窗台上两个新放的鸡窝,稻草光鲜,交织的花纹娴熟而温馨。鸡出去觅食了,三只鲜蛋平静的躺在里面,讲述着又一天的成果。两串火红的辣椒挂在鸡窝上顶的墙壁上,像是在守护,又像是在照看。老屋像一个慈祥的长者,那串辣椒莫非是他胸前的勋章?

那一年,罗长喜把他家后院的那个看场院人住那座已被遗弃的小房也扒掉了,清理出的空地种上了庄稼,扒下的砖瓦砌成了门前的小墙,虽然有些占道,但自家的小院子也算规规整整起来。罗长喜相信,这也会给他带来好运,邻居二哥就曾不止一次的说过:大房压小房,病人不离床。而那之后,二凤子真的也没有再犯病。

二凤子又和邻居恢复了来往。东院二哥家那一年重新翻盖了崭新的四间大瓦房,红砖青瓦,翘角飞檐,还高高的套起院墙,朱漆大门镶嵌着大大的福字。与原来的土坯房真是天壤之别。罗长喜家的小两间房立刻被显得低矮而瘦弱。但罗长喜两口子依然笑呵呵的帮着忙前忙后,搬沙子,运水泥,洗菜,做饭。。。。。。两口子帮忙也帮得不亦乐乎。罗长喜冲二凤子讲:将来咱也要为咱儿子盖座那样的大瓦房。

二凤子也经常光顾我家。有时从瓦厂出来喝水,有时坐坐闲聊,有时还会蒯来一筐的菜,说家里吃不下,就送过来。尽管母亲一再谢绝。晚上,就和我们一起坐在树下纳凉,侃着大山,看萤火虫飞来飞去,听整齐的蛙鸣一浪浪袭来。直到深夜,方才各自回家。

那一年我上初二了,已不再骑车穿越罗长喜家的庄稼地,每次都从罗长喜家的门前经过,罗长喜的小屋安详而平静,几只鸡在窗户下溜达,院子里绿色的菜园种满了各色的蔬菜,充满勃勃生机。只一把铁锁,有意无意的挂在大门上,暗示主人正在瓦厂忙碌。这几乎是我中午回家吃饭时最常见到的情景。我觉得熟悉而温暖,这才是家园。

总之,那一年真的很好,阳光灿烂,风调雨顺。

那一年唯一觉得不好的还是二支书吧,春天里县林业局的审查刚过,夏天里他家都快成熟的庄稼却被人莫名其妙的砍了,致使一年的收获毁于一旦。接下来在秋天里带领大家修路时,因大驴子拒不让出高粱垛所占的道路,结果发生口角,二支书险些挨了大驴子的打。尽管后来派出所出面,大驴子也赔礼道歉了,但全村修路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从此村里的道路再没有修过,也就成了今天越来越窄,越来越糟的路面。

二支书当然不糊涂,他所遭到的这些,最大的原因还是自己抓计划生育的原因。古老的村落,人们可以少吃一顿饭,甚至饿一天,但决不能断子绝孙阿,直至今天,断子绝孙仍是这里最可怕的诅咒。但二支书不服这个劲,不信自己管不了。最终导致了媳妇将绳子搭在房梁上,“全村的人都让你得罪到了,你再这样干下去我就死给你看!”看着齐刷刷跪在地上哀求的一双儿女,二支书丧气的坐在了炕沿上。

冬天,二支书递出了辞职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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