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 风雪中的舞蹈 - 长烟一笑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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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长喜家分产到户的那块地就是他家周围场院的那块地,好处是离家非常的近,照看起来也非常方便。坏处是那块地正好处于村里人出入大地的三角形的斜边上,走起来是条捷径。所以喜欢方便的人们往往穿地而过,在罗长喜家的大地上踩出一条很不协调的小道。罗长喜于是就在地的两头分别挖了很深的两道沟,阻止人们穿越他家的大地,但不久发现人们还是绕过沟边穿越了他家的大地。这让我想起了鲁迅先生的那句话:其实世间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那一年我上初二,那一年的一天中午,我因骑自行车穿越罗长喜挖的那两道沟而掉进了沟里,当时摔到裤裆痛得我直咧嘴,直到晚上放学才发现车的前轴都触断了,和我一起上学的小伙伴老小子帮我把车一直拖到家。我没敢做任何声张。

二凤子的病依然是时好时坏。好了时也知道到邻居家坐坐,讲讲她的苦难,然后抱着邻居们给的蔬菜也好,旧衣服也好,说一些感激的话。坏了时就会站在院门口唱歌。像扭大秧歌,双手举过头顶挥舞着唱:日出东山红烂漫阿。。。。。。其余的歌词我就听不清了,这时邻居们看到也都会劝,回去吧,二凤子,累不累?她有时也会回答:不累。然后接着唱。有时还会停下唱歌,主动和你打招呼:你干什么去了?你去村里了么?等等。你劝她回屋吧,累不累?她就会说,不累。看你走过去了,她会接着唱。但此时谁都不敢像平常那么邀请她:二凤子,别唱了,到我家坐坐。那她绝对会跟着你来。而谁家会领一个疯子回家凑热闹呢?因此二凤子这样一唱往往就是一天。

直到罗长喜从树林里回来,大吼一声:“唱什么唱?回屋做饭去!”二凤子立刻会一路小跑的跑回屋,接着就会看到烟雾蒙蒙的从那两间小屋涌了出来,不只是厨房,整个屋子都是烟。

记得母亲和邻居二哥都曾不止一次说过:长喜,你家的灶火怎不好好的修理修理?怎么烧火时到处是烟?罗长喜刚开始时是沉默,脸白得毫无血色。停了一阵才会慢吞吞的嘟囔:这死耗子捣的哪都是洞,死老娘们啥也不会。那你不会把灶好好盘盘,二凤子已然那样了你除了好好照顾她,也不能对她要求太高啊?再则说来,二凤子你好好照顾,不犯病时不也挺好的?罗长喜于是便沉默无语。但每到做饭时,他家依然烟雾滚滚。

灶不好烧也就罢了,如果再赶上柴也不好烧,冒烟也就可想而知了。那时村里很少有人家烧煤,一是买不到,二是也烧不起,所以从夏天开始,人们就要开始割树枝和蒿草之类的晒干了烧。到了秋季,还要把收割完的苞米杆、高粱秆包括他们的根(我们叫做榨子)都刨出来拉到家里堆成垛,风干后在冬天里烧火。但罗长喜家却没有这样的柴禾垛。没有柴烧的时候,就现上大地里去弄,但收割完的大地,光秃秃的一片又到哪里去找柴禾呢?有时即使找到了,也都被积雪所浸湿,弄到家里也就只剩冒烟的份了。这也是罗长喜家灶火不好烧的另一个原因吧。

所以,那年冬天,在罗长喜喝斥完二凤子:唱什么唱?回屋做饭去之后,往往又会看到罗长喜气冲冲的嘴里嘟囔着死老娘们啥也不会干出门,然后背回些碎枝烂草,这样罗长喜家做饭就不只是冒烟,而且很晚了。

罗长喜也不是没有他的理由:我身体不好,干不动;死老娘们,若是给我生个小子,也能帮帮我啊,生了个死丫崽子。罗长喜说完此话后,就只是叹息了,隐隐会看到他眼中的泪。

但二凤子是从不会说出自己的理由的,罗长喜的每一声断喝,她都会打个哆嗦。寒冬腊月,在罗长喜出去耍钱的时候,四面漏风的小屋显得格外的冰冷。窗户上是厚厚的一层白霜,几只饭碗凌乱的摆在靠墙的木板上,洗碗时剩下的水已在碗底结冰。红砖墙有些乌黑,有的浸上油渍,像一双双小眼睛,冰冷地凝视着屋里的一切。北风从四处的墙缝里钻进来,相互狂欢着,在二凤子母女紧捂的被子上尽情狂舞,令二凤子母女如何拉紧背角,还是会嗖嗖的侵入,任你如何的哆嗦,她依然我行我素。

半夜12点了,二凤子终于耐不住寒冷的折磨,爬起来,穿上衣服,下地,悄悄的拉开门。先把头探出去,一股凉风立刻迎面扑来,似乎在外面呆了很久冻得也早想挤进来。二凤子激灵灵打个哆嗦,险些来个趔趄。外面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几点星星在很远的地方发着疲惫的寒光。远处的风在旷野里呜咽,还有只猫头鹰躲在前面的瓦厂里衰软无力地叫着。二凤子屏住了呼吸,一手把住门,轻轻的向外迈出一只脚,

汪汪-----

二凤子立刻把脚缩了回来,心怦怦跳个不停。隔壁二哥家的狗好像就盯着她,使她蹲在门口不知是冻得还是吓得筛糠不止。良久,才又哆哆嗦嗦的站起来,把门,伸腿,

汪汪-----

赶紧缩回来。再蹲下来哆嗦。如此反复多次,似乎狗有些厌倦了,叫了两声,又爬回窝里去了。二凤子终于冲出屋子,急冲冲地向大门口冲去。

汪汪----

狗又疯狂得叫了起来,这次是连叫再窜,挣得栓狗的铁链哗哗直响。二凤子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但这次她并没有停,而是小跑地向大门口冲去。那里是隔壁二哥家的柴禾垛,有一垛的楂子,冲过去胡乱地抱了一抱,撒腿就往回跑。

汪汪-----汪汪汪------

狗好像马上就要扑上来。二凤子回到屋里,把楂子扔到地下,赶紧回手把门关上。然后开始哈在那里喘着粗气。

那一夜,二凤子就是靠那点楂子与严寒坚持着。

清早,罗长喜迷迷糊糊地回来了,看他那惨白的脸吊死鬼一样阴沉着,就可以断定昨晚手气实在是太臭了。

“长喜,回来了?”邻居二哥正在打扫院子。

“嗯。”罗长喜有气无力的答应着。

“昨晚怎么样?又输了?”

“嗯。”

“长喜,不是二哥说你,你说你一天吃饱了就知道耍,有那功夫干点活,打点柴禾好不好?何必还得三更半夜的整柴禾烧?”邻居二哥一脸严肃。

“三更半夜的整柴禾烧?。。。。。。”罗长喜一脸迷惑。及至低头,看见自家从院门到房门一路落达下来的楂子立刻明白了许多,而二哥也正用力的用扫帚拍打着楂子垛的一角,那里有一个明显的大豁口。

罗长喜什么都明白了,立刻气急败坏地向屋里冲去。很快,屋里传来了二凤子鬼哭狼嚎般地叫声。

二凤子从此很久再没有进过别人家的门,就是在她好些了的时候,也是如此。母亲每次把菜园里谫剩的菜给她,她只远远的站在大门口,把菜送到她手里,她就捧着回家。邻居二嫂也不无可怜的说,“唉,真是怪可怜的,若不是给她东西她还偷你家的东西,我也真想多给她点的。”

母亲也叹息的摇摇头,“也是啊,咱信教的人也就多照顾照顾她吧,这也是做好事啊”母亲此刻还是忘不了她的基督教教义的。望着罗长喜狭窄的院子里歪歪扭扭的黄瓜架就更是叹息:“唉,长喜也是的,这黄瓜都要旱死了,也不浇点水?家里没个好人真不行啊。”

罗长喜那天把二凤子暴打了一顿之后,自己拿着镰刀和绳子就出去了,但这次没有划拉些枯草残枝回来,而是很整齐的树枝,还泛着青色。很显然,这正是他看守的那片小树林里的树枝,是严禁砍伐的。但茫茫大地,又到哪里去整烧的呢?尽管烧火时还是呕的一屋子的烟,但总算有了烧的。

但当罗长喜第四次去砍伐小树林的时候,二支书找上了门。老支书退休之后,是二支书接的班。但也许是村里人叫二支书叫惯了,所以,在他被扶正了之后,还是喜欢叫他二支书。二支书那天从镇里开会回来很晚了,正好看到三钩子推了一独轮车发青的树枝回家,就问你是从哪砍的?没想到三钩子理直气壮:你别管我,反正有人带头砍我就砍!谁带头砍的?结果自然就找到了罗长喜。

罗长喜刚把树枝放下没歇一会,二支书就找上门来,看到那发青的树枝,二支书指着罗长喜的鼻子大叫“长喜呀长喜,你你你怎么能这么干呢?等着村里开会研究吧!”“开会研究”是二支书的口头禅,自然也成了他的雅号。罗长喜只是低头不语。

最后,经村支委会讨论,觉得罗长喜也实在困难,和三钩子一起被严厉的批评了一顿也就算了。但此事件没过多久,二支书就发现,小树林的树枝被削得越来越光,最后有整棵的树也开始被砍伐了。二支书于是召开了专门的村支委会,研究对策。罗长喜是不能再用了,那用谁合适呢?9个支委竟然有7个想到了自家的亲属。也难怪,小小的村落本来就是亲套亲嘛。就在会议进入僵局的时候,村会计刘得利忽然计上心来:我看这样吧,现在镇里不是提倡让我们带领大家一齐致富么?干脆,把那片树林伐了,改成水稻,那里又挨河,保证好收成。树林有什么收成阿?而邻村的二抽子不就是这几年倒弄大米发的?

于是,罗长喜就这样失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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