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 风雪中的舞蹈 - 长烟一笑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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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天气和煦而温暖,太阳像一个慈祥的母亲,把爱抚的阳光洒向大地。大地便焕发出一片绿色的生机。小草从寒冬里钻出,笑吟吟向久违的春天致意。粉色,白色,黄色的各色小花也仿佛早已约定好,在一个早晨齐刷刷绽放,将一张张笑脸镶嵌在春天的怀中。春风拂过,老牛迈着悠然的步子,犁铧翻起馨香肥沃的泥土,如荡起美丽的浪花,顷刻之间,打成的垅绵亘数百里辽阔的平原,恰如一垄垄优美的诗行。

二抽子抱着长长的马鞭,坐在河边的鹅卵石上眯着小眼睛正在仔细的端详着面前的三匹马。中间一匹棕褐色,膘肥体壮,两眼如电,一人多高的身躯更使他显得高大威猛。此刻,它正在低头舔噬着石缝里的小草,一边打着响鼻一边自在的甩着浓密的尾巴。它是二抽子最喜欢的辕马,绝对是驾辕的好料。已跟随二抽子两年了,二抽子亲切地叫它:哥们。另两匹同样高大威猛的马一匹叫哥们红,全身上下一身深色红毛,溜光铮亮,笔管条直。一匹叫哥们黑,蹄子啪啪铇动地面,隆起浑身结实的腱子肉。连同那驾马车,这是二抽子最忠诚的伙伴。每到遇到坡路难上的时候,村里人常会看到二抽子把鞭子甩得噼啪作响,一边高呼着,哥们们,冲啊!三匹马和二抽子就会一鼓作气冲过坡路,那时二抽子就俨然是电影中的团长。二抽子坐在那里越端详越着迷,嘴角情不自禁傻傻地流出微笑。

这的确是个不同寻常的日子,因为昨天他赶着的他的哥们们还是属于生产队的集体财产,如今,它们是他二抽子自己的了。

听到农村合作社要解散的消息,起初是大伙还将信将疑,及至看到已有的村子开始分田分地了,大家终于相信了,分产到户真的开始了。二抽子并没有关心他会分到哪块地,哪片果园,而是在密切关注着生产队的牲口是怎样的分法。自从二凤子疯后,它变得更加少言寡语了。父母骂他丢人现眼,它无声无语。村里人笑他丧风败俗,他不闻不问。蒋家人对他横眉冷对,他置若罔闻。有人见过他总是默默地坐在河边,看着远处大坝上边唱边舞的二凤子出神,直到二凤子的小妹把二凤子带走。如此,随着时间的淡漠,人们也不再关心沉默的二抽子和疯癫的二凤子了。只有拴柱子知道,二凤子出嫁那天,二抽子独自在横山梁的山洞一待就是一天。

直到生产队讨论如何卖牲口的时候,二抽子出现了。根据拍卖规则,二抽子比第二名高出300元的价格,买走了他赶的马车和那三匹马。结果在那天晚上,被老爸老妈结实的一顿暴打,原因是他偷了家里的2000元钱,又偷偷向拴柱子借了500元钱,买了那三匹马和马车。有人就立刻说::二抽子也疯了。的确,合作社一黄,谁还会用那么多马车呢?三个牲口就一年的草料也要上千元呢,怎么养活呢?等着二抽子杀马卖肉吧。

二抽子的章法是春天给人家犁地,一亩地20元钱;夏天,出去拉脚,比如给工地拉沙子,一车5元钱;秋天帮助拉秋收的果实,一车3---5元,冬天自己收购粮食到集市上去卖。这也是二抽子总在外面拉脚学来的经验。但计划终归是计划。第一年下来,二抽子赔了近一千元。老蒋家的人和其亲属不会雇他,就连自己的族人也嫌他丧风败俗而不愿理他。这样二抽子春秋两季几乎一无所获。而往工地拉沙子又不是总有的活,至于冬天收购粮食,饥饿和贫穷惯了的乡亲们,总担心自家的梁不够吃,谁又舍得拿出来卖呢?二抽子那一年终于学会了一个词:风险。独立承包的风险。年底,拴柱子结婚了,二抽子没办法把自己地里的收成全部拿去卖了,还上了拴柱子的饥荒。

挣钱了当然好说,没挣钱还赔钱自然就难以交待了。二抽子不但被父母骂了个狗血喷头,还将为二抽子准备多年的结婚衣服撕了个粉碎:快三十的人了,还不结婚,就这么瞎折腾,你不嫌害臊,我们还嫌丢人呢,你给我滚,从今以后我们没你这个儿子。

二抽子一气之下也搬出了自己的家,将生产队剩下的一间照看牲口的小屋子租了下来,从此和他的三匹马和一驾马车相依为命。这样,在二抽子刚被拘留放出来的几年媒人虽说见少了,但零零啦拉的还算是有几个的,但自从二抽子住进了牛棚,也就无人问津了。

二凤子生下小凤子那年冬天,二抽子早早的就赶着大车出门了。晚上很晚才到家,车上拉满了一麻袋一麻袋的大米。然后就到集市上去批发。人们也没有在意,只是看到二抽子穿了个很大的破旧军大衣,好像还是地震那年政府救济的救灾物质,穿一双大号的大头鞋,戴一顶狗皮的棉帽子,将全身捂了个溜严。加上白霜结的满头满脸,简直就是个小老头。有人不免叹息,哎-----二抽子怎么变这样了----然后摇摇头。

但这样的二抽子还是挡不住寒流的侵袭。北国的冬天只有亲身经历的人才会真正领略他的残酷与肃杀。下雪时并不是最冷的时候,最冷应该是在大雪过后。小北风尽情的在旷野和平原肆虐。雪厚厚的,踩上去嘎嘣嘣脆响,再经车辆反复压过之后,形成一层厚厚的硬壳,溜滑铮亮,摔跤不说,就那种冰冷的感觉,足让你被他的冷酷压抑的发毛。周围有山,也都是白雪皑皑,像一个巨大的魔兽在黑夜泛着白光,俯视着你,好像马上要压下来将你压扁。如果没有山,周围就是光秃秃的旷野,荒寂而沉没,你就像荒原上一颗枯草,孤零零无依无靠,孤独而恐怖。

此刻,二抽子陷入这样的境地。在从河西回来的路上,也许是今天拉得太多,也许是连日来马也真的乏了,看他们走的无精打采的样子就看得出。是啊,一百多里路,冰天雪地的能不乏么?哥们阿,二抽子也心疼你们啊,这次干完,二抽子给你们加料,以后也不拉这么多了,只是哥们们,这次咬咬牙,我们一定要翻过这座山梁。

云峰岭,十八盘,这是二抽子拉大米回来的必经之路,也是最难走的一段山路。前面他已和他的马儿们翻过了磨盘岭,滚马岭,而只有翻过这七里长的云峰岭才算走上了平道。也正因为如此,河西的大米虽然很便宜,却很难运得出,而二抽子的家那面只产旱田,却没有大米。二抽子正是看好了这样的路子才不辞辛苦地来倒弄大米。但此刻云峰岭对他再次发出考验。

二抽子望了望黑森森的云峰岭,没有像往常那样大喊一声:哥们们,冲啊。而是把鞭子王麻袋缝里一插,整了整帽子,往手心里吐了口唾沫,跺了跺一冻得像一块木头似的大头鞋,脚在里面早已麻木了。心理暗念了一句:来吧,哥们,咱们一起上!说罢,双手推在麻袋上,双脚用力,一二,加油!一时间,哥们们好像都受到了二抽子的感染,奋蹄炸尾,打着响鼻,像云峰岭冲去。

尽管二抽子一路摔了不少跤,脚下一蹬就一滑,但还是值得的,他们终于冲过了云峰岭。

到家的时候已是下半夜2点了。二抽子照了下镜子,猛然发现,两只耳朵又红又肿,足足大出来3倍。二抽子轻轻用手去触摸,早已失去了知觉,硬硬的已经疆了。二抽子赶忙舀了两碗凉水,放在炕沿上。然后先把左耳放进一碗凉水里。。。。。。

二抽子还算是有经验的,这缘于他赶车的父亲和爱唠叨的母亲吧。父亲曾讲过某某赶车耳朵冻僵了,用热水一沁,后来竟烂掉了。爱唠叨的母亲于是不止一次重复了这个故事,并告诉他这时只有用凉水消,象消冻梨一样将冰拔除来。

一个多小时以后,二抽子抬起头,看着从耳朵上消下来的两块冰,心里一阵难受,喉头哽咽,嗷的一声不禁号啕大哭。这是他被放出来之后,第一次落泪。第一次这么嚎啕痛哭。哭得痛快淋漓,哭得天昏地暗,哭得振聋发聩。哭得马儿肃穆,哭得乌鸦惊愕。

但这哭声被黑夜淹没了。夜色像一个无边的黑洞,他可以吞没一切,痛苦或者欢乐,对于他,一切都无动于衷。夜色又像一道永无边际的水,任你在里面生生死死的挣扎,你想打她,打到的是棉花,将你的力化为无形,你想抓她,抓到手里的依然空空如也。夜色又像最善解人意的妻子,将你的泪水擦干,无声的抚平你心灵深处的创伤。让你冰冻的心在缠绵的爱意中涤荡消溶,重新找回迷失的自我。。。。。。

二抽子第二天又照样上路了,去大集卖他的大米。还是那身装束,狗皮帽子,破军大衣,大头鞋。。。。。。

那年冬天,二抽子卖大米挣了30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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