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二抽子结婚了。
二抽子的小楼张灯结彩,彩旗从门口沿着二抽子修的马路一只插到国道,四伙鼓乐队两班戏台子分别占据了二抽子家前面广场的南侧,北侧沿河一溜排开三里长席,高搭彩棚,400桌圆桌整齐排列,二抽子大宴宾朋,将市里贵宾大酒楼的厨师服务员全部请来负责服务,而且对外宣布无论老少乡亲只要来了就是捧场,无论是否有贺礼,尽请入席饮酒助兴。一时间整个二道沟村都沉浸在喜庆的氛围当中
河对岸,推土机将河滩早早的推平,因此前来道贺的各种小轿车足足排满河的对岸,彼此间争奇斗艳又形成一道壮观的车流。
河中心的冰面上两丈高的旗杆大地红鞭炮十组一排直垂到地,如同皇帝出行的凌罗伞盖,威武壮观。
随着总司仪一声令下,鞭炮齐鸣,鼓乐喧天。冰面上形成一道烟花的火墙,云蒸霞蔚,电光闪烁,异常壮观。
28辆一色豪华的小轿车簇拥香花装扮的加长林肯车渐渐开过龙门,鲜花飘处,彩带丛中,王丽丽一袭洁白的婚纱手挽西装笔挺的杨春腾笑吟吟缓缓踏上直铺到门口的红地毯。。。。。。
“杨董事长,恭喜啊!”
“杨经理,恭喜恭喜。”
“来,我们为杨董干一杯!”
“干!”
“干!”
觥筹交错,美肉肥鸡,鼓乐歌台,礼花凌空,二道沟村如此的气氛中洋溢着二抽子新婚的喜庆。
咣当,打更兼伙夫的老莫将一碗米饭重重地顿在窗台上,上面覆盖着一层猪肉炖粉条的酸菜。然后又满满地盛了一碗饭,坐在板凳上开始吃起来,边吃边开始磨叨:
“你说你吧,二道沟村人家二抽子结婚,去了就可以白吃,你不去那里,非得到这来捡盘底,也不知道丢人?今天人家镇里牛镇长带了那么一大帮领导来检查工作,你可倒好,早早就来了,你不怕给我们村丢人?给刘村长脸上抹黑?你还怨刘村长对你不好么?”老莫当然不知道牛镇长是来参加二抽子的婚礼,才顺道来看看。
二凤子就蹲在墙角的旮旯处,眼巴巴地看着老莫香甜的吃着,自己不住地咽着吐沫。
老莫又找出个羹匙,往碗里舀了两勺汤。但嘴里依然没有停,
“我可倒好。每天打更做饭已经够累的了,还得侍候你?你看看你牌多大啊?我这老爷子还该你的咋的?”
二凤子默默地坐着,她在等待,等待老莫象那次一样会给她饭吃,她已经三天没吃一顿饱饭了,她饿。一碗饭很快就下肚了,猪肉炖粉条的美味好香好香。二凤子眼睛里充满了乞求的渴望。但老莫并没有丝毫给她的意思。
“没有了!走吧!”老莫气冲冲的将碗扔在了桌子上。她对二凤子这样缠着他很是气恼。
二凤子依然蹲在走廊的门口,一动不动,贪婪的目光紧紧的盯着炉子上的铝锅。刚才老莫就是在那里盛出的一碗猪肉炖粉条。
“走吧,没有了。再不走我要锁门了”老莫发出了一道道逐客令。
二凤子依然一动不动,眼睛直直地瞅着炉上的铝锅出神。
老莫一把将饭碗扔到了空盆里。弄出很大的动静,吓得二凤子一哆嗦。
“还不走,我老头子还得侍候你啊?滚!”老莫拎着二凤子的袄领子,直把二凤子拎到门外,二凤子还一直扭头挣扎着看屋里的猪肉炖粉条的铝锅。
“真是的,你还赖上了呢?。。。。。。”老莫一把把二凤子闪了出去,然后将剩下的半碗菜倒进了门外的盛泔水的垃圾缸里,然后咣当一声关上了房门。
二凤子猛地扑到那垃圾缸上,双手拼命划拉着,将老莫倒进去的菜抓在手中,塞进嘴里,狼吞虎咽的吞吃着。。。。。。
二凤子终于算吃了顿半饱的美餐,用手背擦了擦嘴巴,去哪里呢?回家,肚子里很热,脑袋很热,直想走,在说那个家也太没有吸引力了。那就走吧,但去哪里呢?走到哪里都会遭到呵斥,都会遭到撵她的声音:
“滚开!喊什么喊?”
“快滚开。别在这里呆着。”
“去,疯子,去一边呆着去。”
二凤子就象一只过街的老鼠,人人都在讨厌她,都在撵她。茫茫村落,密集的灯火,二凤子竞找不到自己的立足之地。也是的,劳累忙碌了一天的人们,谁愿意在温暖甜蜜的梦中被惊醒,然后慌里慌张的准备去救火时才发觉那呼叫不过是疯女人一如既往的呼喊呢?扫兴的人们都在开始拒绝二凤子了,二凤子成了村里最不受欢迎的人。流浪是她唯一的选择。
她也曾想找人唠嗑,讲诉她的苦难,讲诉她的小奔子,讲诉冬天里的那一场火,然而有谁会愿意听呢?人们看到她提起,都转身走了,这样的故事不知听过多少次了,人们早已厌倦了,又有谁愿意喜欢听呢?没有人。看着人们纷纷扭头走去的身影,二凤子想追过去,继续讲诉她的悲哀经历,但没到大门口,人家早已关上了大门,二凤子只好悻悻的回头,刚才还是一堆的人,因为她的到来很快就散了,只剩下空荡荡的磨盘和几块刚才人们坐过的石头。
二凤子只好继续走,不停的走,去寻找能够听她讲诉悲哀的人,哪怕只听她讲完,让她把心里话讲出来,那也是莫大的欣慰啊!否则,心里就像塞着一个大大的干菜团子,憋得好难受好难受。啊,压抑,鼓胀,窒息,二凤子用手去抠,但深深的刺激了喉咙,一大股的酸水涌了上来,那菜团还是横在心里,好难受,却怎么也出不来。那就呼喊吧,唱吧。唱日出东山红烂漫啊,不行,呼不出来,卡住了,还是呼喊吧,呼喊,尽情的呼喊:
“着火啦!着火啦!着----火-----啦-----”
汪---------汪汪-----汪-----
二凤子没喊几声,就遭来了四周激烈的狗叫声,很快就连成一片,有几只好像就已窜出了门外,声音越来越急,正在一路追来。二凤子也越走越急,那狗的叫声也越来越迫近,二凤子最后只能撒开腿,向前就跑了。
浑身是汗,心怦怦的跳个不停,狗叫声也渐渐的奚落下来,渐渐的远逝了。二凤子一屁股坐了下来,抹了一把额头的汗,一阵冷风掠过,二凤子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这是哪里啊?
周围那一簇簇黑黢黢的是什么啊?大大的脑袋,怎么长了那么多的臂膀啊?不对,应该是头发吧?都挺立起来了,根根的刺向空中,笼罩了脸庞。朦胧了一张张惨白的面孔,好可怕啊。他们在发怒么?他们为何要这样?哦,那不是二抽子的姨姥老妖婆么?她怎么在这里,怎么一下子冒出这么多的老妖婆啊?那挥舞的头发,那皱纹都百转千回的面孔,那苍老的毫无血色的容颜,是老妖婆啊。怎么会在这里呢?而且一下子竟然冒出这么多的老妖婆。哦,明白了,这是一个大广场啊,下面黑压压的全是人,都是老妖婆找来的啊,来听我讲诉我的苦难,讲诉我的悲哀,哦,老妖婆,我的姨姥,还是你最了解我啊,世上已再没有人喜欢听我的讲诉,唯有你,唯有你是最理解我的啊,你知道我最需要向别人讲诉,于是就为我找来了这么多的听众,一下子找来了这么多的听众,一下子这么多的听众啊!哦,我好兴奋,我好畅快,我心里好激动啊?“日出东方红烂漫”,今晚我要用最嘹亮的歌声来讲诉,我要用最激荡的情怀来演唱。
二凤子终于找到属于自己的舞台,下面是黑压压的观众,二凤子就在他们之间尽情的歌唱,尽情歌唱的二凤子太忘情了,由舞台上走下来,走到了观众中间,在观众之间边走边唱,边唱边舞,穿过这个,走过那个,观众是最好的听者,全场雅趣无声,二凤子太投入了,观众太倾情了,没有一个人动一动,甚至发出一点声响,他们都摒住了呼吸。
二凤子就这样唱着,走着,走着,唱着,走着走着,二凤子停住了,面前是一个很小的观众,也那么寂静无声的站着,竟然没有穿衣服,细细的胳膊是那样的淡泊,还有那光秃秃的脑袋,那不是别人,那不正是自己的儿子小奔子么?小奔子,你怎么也来了啊?你可把娘想坏了啊?啊,小奔子,你怎么不穿衣服呢?这里好冷啊?小奔子,这是冬天啊,这是下雪的冬天啊!来,快来,快把妈妈的衣服穿上,妈妈为你穿上,你可千万不要冻着啊!你冻着妈妈会很心疼的啊,很心疼的,八多年前,你一声不吱的就走了,这次妈妈说什么也不会让你走了,妈妈再也不会放你走了,就让我们从此相依为命你看好不好啊?好不好啊?二凤子已是泪流满面,一件件的脱下自己的衣服,一股脑的披在了小奔子的身上。
下雪了,北国的夜晚,死寂无声,只有雪花,在无声的飘落,纷纷扬扬,洋洋洒洒的漫空的飞舞,形成无边的阴郁。二凤子累了,实在太累了,她静静的靠在小奔子的身上,雪花飘舞着落下,落到她依偎的树上,也落到她**的身上,二凤子痴痴的笑了,幸福的笑了,笑声象结冰的河水,在厚厚的冰下欢快的流淌。茫茫大地,只是黑森森的一片空白。
二凤子面朝小村的方向,黑暗的小村也都进入了梦乡,一盏盏昏黄的灯光开始次第的熄灭了,剩下黑黢黢的房屋,如同冷漠的古堡。二凤子笑了,笑得特别的开心,这是她少有的微笑阿,笑着笑着,二凤子开始站起来,嘴里喊着:火,火,火,二凤子开始惊惧地退后,退后,
着火啦!二凤子猛地大喊一声,迅速的向山林间跑去,挥舞着双臂,在一簇簇苹果树间疯狂的舞着,跳着,喊着,满山的苹果树,此刻就象一簇簇火把,二凤子在里面穿行,挥舞着双手,挥舞着不断脱下的衣裤,然后又一件件撇出去,撇到树上,撇到雪地里,直到赤身裸体,二凤子在一簇簇苹果树的火把中大跳裸之舞。热,好热啊,只有把这世俗的一切都抛开,才会感到真实的清凉,才会感到原本的轻松。空中,谁拨动了天籁的琴铉,漫天的雪花开始急速的飞舞,飞舞,地上,二凤子**着身体,穿行在果树间,疯狂的舞蹈,疯狂的舞蹈。。。。。。
冰清玉洁玉洁冰清
冰雕玉塑玉塑冰雕
诺大的山哟
黑影彤彤且在脚下
无声矮落
诺大的旷野哟
风蹲在果树的枝桠摒住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