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进行时
儿女大小齐动手,贴妥春联,盛来热气腾腾的猪头,年鸡、元宝鱼也都上了桌。开心耳点亮新换了捻子的油灯,燃起印有吉利祝福的高大红烛,又挑出那股印着“恭喜发财”四字的股香,点着,招呼家里那人来敬请年菩萨。
煮猪头,贴春联,今天那人忙得没了时间骂人。听见招呼,那人跑去卫生间仓促洗了一下手和脸,接过开心耳递给他的,已经点燃的股香,对着门外,“年菩萨,请您老人家,到家里来,六畜兴旺,打牌多赢点钱。”
开心耳在里面,听着那人的祷告,怀疑这人小时候到现在,就只记下了一句“六畜兴旺”?每一年都是“六畜兴旺!”家里儿女连大人,全六畜其一了?还有就是这么虔诚的仪式,他的脑海竟只装着打牌,每年不忘趁机求求菩萨,每年又都是输得身无分文。
开心耳接过完成了邀请使命的香,恭敬放上香炉,接着向菩萨阐明自己明年的心愿:“儿女健康,学习进步,自己最好能够赶快摆脱经济的困扰。”开心耳相信菩萨应该知道她现下的经济状况,也一定会帮助她的。
开心耳结婚第一年,是公公婆婆来请的年祖宗,开心耳让他们也帮请一下菩萨。
“一代交一代,发财的菩萨是你们请了,我们退下靠边站了。”公公微驼着背,反背着双手,眯缝着眼呵呵笑着说。
这是一个精明能干的老头,由于个子小,家里碎小多,一直又是务农种地,年纪不大,人倒显老。六十多点,早已满脸皱纹满头白发,生活对于这个能写会算的小个子,一点也没客气过。
这个村子里的住户,大部分是一根藤繁衍来的,往上数几代,基本同宗。祖坟也聚在一处。有一天,老头是扛了把锄头来的,进门后坐那里自顾自说道,他是从父母坟头来的,挑了几块黄砖在那,特地去铺平了来的。
直到现在,开心耳去祭祀,必先找着那些显目的黄砖,才确定没有走错地方。儿子一结婚,他又懂得请菩萨该是下一辈人的事了。一代传一代,得让年轻人发财。
话说有个女人,丈夫常年在外做生意,过年回家就买了个大猪头。女人忙不迭拿柴火煮熟后,久违的肉香味弥漫了整个茅屋,女人忍不住割下两个猪耳朵,““咯嘣咯嘣”一会儿就吃完了。
男人回家一看,猪头耳朵不见了,气呼呼甩门而出。
女人无奈,拿了件丈夫的衣服穿上,丈夫赌气走了,她只得自己来请菩萨,她向菩萨谢罪:“只怪自己嘴巴馋,吃了两个猪耳朵,今天只好女扮男装来请菩萨,菩萨菩萨,你就罚我今年倒霉,明年发大财吧。”
来年,这个女人的老公生意一下做大,家里也就发财发得不得了了。
这只是一个故事,开心耳从故事里知道,请菩萨应该是男人的事。要不那女人干嘛要女扮男装呢。
每一年,一切准备就绪,敬香这一环节,可一定是家里那人完成。家里那人一年到头,也只有这个时候,才能被派上非他莫属的用场。
菩萨请了,匆匆吃过面条后,那人自顾去打牌,小孩看“春节联欢晚会”,开心耳拾掇碗筷。收拾妥灶头,菩萨应该酒也喝好了,开心耳就双手合十,低声与菩萨打了个招呼,开始收拾起桌子。
是现在不放鞭炮,一点过年的气氛也没有,还是金钱利益彻底取代了亲情关系。现在的年,完全是走走过场,一点年的味道也没有。
小时候,听到奶奶说还有一个月要过年了,开心耳就高兴得直乐。
农村人家的年来得早,不进腊月就炒炒米、蒸发米,催麦芽熬糖稀,芝麻、花生、黄豆各类米糖,酥脆白圆欢团,洁白纯米糖,香酥嵌馅糖。接着就是泡黄豆磨豆腐,开油锅炸圆子焖蛋饺,再过几天,家家做团子蒸米糕,忙得是不亦乐乎。外面雪花飘飘,屋里热气腾腾。整个村庄都洋溢着过年的喜庆气氛,“年饱子”,“年饱子”,左右一个转身,哪哪都是吃的。
生姜一腌制,米酒一入坛,那年说来也就来了。长杆喇叭吹起来了,打更的锣声响起来了。稀稀疏疏,此起彼伏,请菩萨的鞭炮放起来了。接着“噼噼啪啪”,“嘭啪嘭啪”,这里,那里,四面八方,一浪盖过一浪,鞭炮也都响了起来。即便你不想过年,年来过你,让你逃也逃不出这年的节奏。
那时天气确实比现在冷。下午再泥泞的道路,早上一冰冻,棉鞋尽管走,一点不用担心湿了鞋袜。
初一的早晨,父亲拎出准备好的糕点,打发开心耳与弟弟去奶奶家拜年。棉鞋踩在冰封的土路上,“咯吱咯吱”一路欢唱。
奶奶还没打算起床,披了个棉袄,给开心耳和弟弟,倒糖水,拿吃的,还给他们一人两张崭新的红色一元钞票。
姐弟又踩着冰冻的土马路,“扑哧扑哧”,一路欢歌而回。
接着就是随父亲,还有叔伯,堂兄弟姐妹,一队人一起去舅爷爷家拜年。
大人围在桌边,抽烟喝茶嗑瓜子,小孩子坐不住,穿街走巷去拣哑炮。
这是一个有些历史的大村落。铺着青石板的宽阔大巷,绵延展铺,将散落两边的一条条横巷串起,一条条横巷又将无规则可言的弯弯绕绕的许多窄巷串起。
青石板上,随时都可见燃放后的炮仗残骸。开心耳几个,就是要找寻那没被炸开的,完整炮仗。拣来,剥开炮仗,小心取出里面的火药,千万别碰碎。然后拿火柴引燃,快速掷向眼前的目标,鸡、鸭,猫、狗,碰巧看到什么就是什么,唬得那目标扑哧扑哧跑了,那才叫一个过瘾。看着它们飞奔,哈哈哈哈,开心耳一行人哄堂大笑。
吃完饭,领压岁钱。舅爷爷被围在中间,一张一张五毛的纸币往一只一只举着的小手里放。
大人继续大人的谈话,小孩继续小孩的勾当。直到傍晚,才在留饭与推辞里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