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钱的日子抠河蚌
明明是自己头脑有了轻度臆想症，疑东疑西，成天迁怒他人。家里那人不会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只会迁怒他人，不断抱怨开心耳的总总不是。
“日子好了，人心就变了！那些没钱的日子，反而开心得很。没钱过年，还一起去烂泥里抠几个河蚌，夫妻两人一人一辆自行车驼着，硬骑到小桥头去换点钱，那日子反倒不争不吵。”家里那人时不时翻出这些旧话，说着说着，将手里的茶杯、饭碗，逮着什么在手里，就怒气冲冲砸了出去，暴脾气自我点燃。
腊月半边了，开心耳家过年的钱还没有着落。眼看人家大包小包的，往家里拎，摸摸自己口袋，空荡荡无比干净。那人还是自顾自打牌，一点也不着急。开心耳再也闲不住了：”明天下湖拣河蚌去，人家能去，我们也去。”
起初那人搁不下脸，说什么也不肯，提到让他拿钱办年货，也只得答应明天去看看吧。
还没进腊月，养殖户就开始忙起。撅口子放水，雇人安装抽水泵，兜网箱、翘鸭厦，一年的收成也就指望在晾潭底的这几天了。
开心耳跟随家里那人来到一群早已站岸上等候多时的正摩拳擦掌等待时机的人中间。塘底有几个一手提蛇皮袋，一手端网兜的男人来来回回忙碌着，水裤拉到胸前，头上的风帽直垂肩头，浑身上下包括脸上，全部是泥巴和泥水，只剩两粒眼睛骨碌碌紧盯塘底碗盆般大小的浑泥汤扫视，忽而右手网兜往泥汤里就那么轻描淡写的一舀，一条足足两三斤的黑鱼，左扭右摆扑棱棱折腾没几下，早被反扣进了左手随时伺候着的蛇皮袋里。他们都是捕鱼的能手，年年一入冬，养殖户们就会电话预邀好他们，给个大概时间，到时来帮忙清塘。像这样的养殖户们最痛恨的老黑鱼，匿在烂泥里，没有一定经验的人，是捕不上来的。黑鱼是肉食者，好吃放养的鱼苗，一个渔塘只要有个四五条这样的老黑鱼，青鱼、鲢鱼、鳜鱼，都甭养了。塘泥里那几个男人，有时也会带着目标的扫视一下排在岸上的众人，呵呵朝其中一两个笑笑，以示热情。岸上那被”呵呵”一笑打了招呼的某人，就要注意接收情报了。等下消息就会传达，在哪棵新折了枝桠的矮杨树下的草窠里，有个系着球鞋绳的旧蛇皮袋，帮送回家一趟。这个熟识马上领会，悄悄人群里走出，按照稍来的消息，找到那个蛇皮袋，骑车送到烂泥里那人的家里，交代一下其家人，使命完成，赶紧又去与众人会合。报酬在晚上，这帮人晚上都会碰个头，说说今天的战果，初步筹划一下明天的方针。那白天的托付者趁机塞给完成任务的被托付者一包或两包纸烟。一场不为人知的私下勾当，这才算划上了一个圆满句号。
终于等来”开放”的信息，呼啦一下，岸上众人纷纷如鱼得水般下到渔塘，手里拖着个大蛇皮袋，弯腰移步抠河蚌。做什么事都是熟能生巧，即便是烂泥里抠河蚌。那烂潭泥里走路，首先就是对能耐的考验。常与烂泥打交道的，轻巧熟练，迈开大步一忽儿就跑到前面，那没跟烂泥打过交道的，想往前挪动'一步都难。
开心耳也随众人下了岸，先是离岸不远翻找，在那里找到的都是一些小个的菜蚌。要那五六斤一个的河蚌，拿在手里才叫带劲。水蚌平时生活在深水区，得往潭心里去。由浅入深，开心耳试探着挪步。潭泥里走路，可不比岸上，有时泥沼一吸气，你用尽全身力气，那脚陷在里面，也丝毫动弹不得，你还得双手帮忙，帮助那只深陷的靴子脱困。
男人们胆大，一个比一个跑得快，都想抢在前面，把那大个的河蚌捡到自己的蛇皮袋。他们一个个累得头冒热气，气喘吁吁，也不肯直直腰。
跑着，走着，忽然脚下硬邦邦，失了泥土的柔软。男人不免心头一喜，凭多年"衬时"的经验，男人知道一个陈年甲鱼就在他的脚下，乖乖，少说四五斤。
男人，假装在抠一只大河蚌，偷眼看看四边，大家都只顾低头抢拣河蚌，谁也没有注意男人。
男人一阵怯喜，慌忙抄起那只甲鱼，顺势裤子口袋里掏出个天天预备了的特制（家里婆娘针线缝制）的布袋，往里一塞，袋口一系，就往前面的芦苇与杂草滩一扔，又抢上几步，拽了一丛水草，绕成个团团，丢到刚刚扔甲鱼的方向。这样就有了自己的记号，不然，等下人散了，随处都有芦苇与杂草丛生，去哪里找来？
即便渔塘主人放了话：”开放"，甲鱼，主人是不会给”衬时”的人独吞的。甲鱼气色好，个头大，能够三七开，五五对半，或甲鱼归主，买条普通香烟给你抽抽，已经是算大方的老板了。有些小气的，你帮他捡起三箩甲鱼，老板也不会给你什么，大不了，来了的天数，饭随你吃。
这么多人刨一个潭底，一会会早翻了个底朝天。别说河蚌，螺蛳也留不下一粒。人们运走自己的劳作，陆续又得物色新的阵地去了。
刚刚扔甲鱼的男人，自然也会有别个这样的男人，都各自寻来，或藏到自己的电瓶车上，或托那只是来凑人数看热闹的，嘱托他帮忙捎带走了。
男人们心里惦记着已得的甲鱼，又随众来到新的场地，还是挨排排站岸上，边凑热闹看老板家清塘，边等待那句蕴藏无限希望的”开放"。
抽水泵昂首挺胸，高高架起，“突突突，突突突”不负使命，大口大口往外堤喷涌。这个塘已经入了“籿时”人的法眼，两天干塘，第三天清塘。第三天！他们已经自发预订下的新目标。
开心耳那几天比较忙，上午在圩里守候等开禁，下午才能到家，晚上还要将河蚌骑到小桥头，等商家过秤付钱。
水蚌捡起容易，要运起来很难，那东西，一蛇皮袋，就够你使出吃奶的力气搬运了。挪出烂泥运上岸，先做个记号码放着不管，各家有各家的记号，各家也先码放着不管。得赶紧随众人转移目的地，一场新的较量又在继续。
近午或午后，确定今天没有要清的渔塘了，各家才强忍早已咕咕叫囔的饥饿，想方设法运走一上午的战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