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网恢恢
〔美〕夏洛蒂·阿姆斯特朗当然了,她在那里。这是他的家,可是他每次回来都会发现她在等他———不论有多晚。
她就在那里。在灯光下,坐在那把硬椅子上,穿着一件暗蓝色的衣服。她是他的姊姊,他所有的家人。而这是他的家,所以他一定得回来这里;可是他瞪着她捧着圣经的那双手,她的手指头离得很开,指关节又大又老。
她说:“已经半夜了。”
“我已经长大了。”他语气恶劣地回答。“我已经四十二岁。
你是知道的,海伦。”
他冲出起居室,通过小厅到厨房去。他找到酒,倒了一杯。
车库已经锁起来了———他记得要把它锁起来。
他回来时手里拿着酒杯,低声咆哮说:“我需要它。”因为他需要她———她是他的姊姊,他所有的全部。“我刚刚吓坏了,我整个人被吓到了,不过我安全回到家里,没有人看到我。”
“华特,有人看到你了。”她用她那种疯狂、同时也使人疯狂的方式说话,就好像她十分确定似的。
“没有,没有。”他回答道,知道他的眼睛在转动,身上又在冒汗了。“那是在乡下的一个地方,附近连个鬼都没有。听着,我不知道她是打哪儿来的。突然之间,那辆小车子就出现了。我怎么停得下来?那不是我的错。我就是停不下来。不过之后我确实是停了下来。”他喝了一口酒。“我不知道她是谁。我怎么会知道?我走出车子。那是一辆小型车,整个翻了过去。那些车商把车子做得太小、太窄了……听着,她死了。我没办法为她做什么事———什么都不能。”
“一个人?”他姊姊问道。
“当然是一个人。”他生气地说。“我安全地回到家了,不是吗?车子现在在车库里了。我尽可能把它彻底检查了一番。上面连个痕迹都没有。”
“上面有个痕迹。”他的姊姊这么说。
“你别再说了好不好?”他大叫。“我告诉你,那是个意外!
如果你的时速是七十英里,你怎么可能停得下来?你根本不懂这些事情。我告诉你,没有人看到,也不会有人知道,你也别给我说出去。”
“没有这个必要。”她带着肯定又像轻蔑的神情这么说。她长长窄窄的脸上没有颜色,从来都没有过,甚至连她的嘴唇也没有颜色。她苍白的手离开了圣经,低语道:“没有事情会被隐藏起来。”
她有时候简直要把他逼疯了。“我没办法帮她什么事,不是吗?事实上这不是我的错,对吧?我开了很久的车子,我的眼睛已经疲倦了。我没办法阻止事情的发生,不是吗?真是太糟了。
我是说我很抱歉。我心情很不好,真的,你要相信我真的心情很糟糕。明天我要去把车子的轮胎通通换掉。我不要……”
她的眼睛深陷,眼窝里有阴影。
“什么也别说!”他大叫,虽然她并没说话。“听着,我工作得很累。我被吓到了,我得去睡一会儿。我被吓坏而且我已经累了,所以你什么也别说。”
她什么也没说。可是他跌跌撞撞地走开,回到他的卧室去。
他要睡觉,他要吃一颗安眠药———为了确定能睡着,吃两颗好了。她不会同意的,海伦什么事也不同意。他应该要离开她;可是他无法离开。他蜷缩在床上,听到她在这栋屋子里走动的声音,听到她整理屋子的声音……可是他却觉得安全。
当他隔天晚上下班回家刚进门口,整个人又紧张又疲倦时,她说:“你回来晚了。”
“有没有人到附近来?有没有人在车库附近打探消息?”
“没有。”
“路上的交通动得比糖浆还慢。”他这么抱怨,然后踮着脚尖走了几步。他这么走有点荒谬。“那件意外登在晚报上。”他这么告诉她。“她的名字是赖玛丽。姓赖的。名字还不错,嗯?
好吧,她人是死掉了。某个农夫发现了她,大概在早上四点的时候。”他舔了舔他的嘴唇。“撞了人以后就逃逸无踪,报纸上这么写。”
“没错,”他的姊姊同意地点点头。“晚餐已经准备好了。”
“我无能为力,不是吗?我能做什么?我没有看到她,我也煞不住车子,我不是故意要撞她的。听着,这种意外每天都会发生———每天都会。把这件意外忘掉。我饿了,你把晚餐摆上去吧!”
“华特,你梳洗好就可以开动了。”他的姊姊这么说。
可是在饭桌上他还是一直说一直说:“我今天早上再看了一次那辆车,在大白天时,我还是看不出有什么破绽。车子没有凹陷进去的地方,也没有刮到漆———至少我看不出来———玻璃也没有碎掉。可是,海伦,我不打算开这辆车了。你看,警方有一些化验室,我怕他们会想到什么有的没的,或许是一撮土,那我就死定了。我该拿那辆车怎么办呢?”
“你拿那辆车怎么办都无所谓。”她说道。
“喔,别这样。”华特把椅子往后一推。“你疯了,你知道吗?海伦。你应该知道的。我知道了,所以我要自己来负责这件事。你别开口提到这件事———一个字也别说。”
他咧开嘴巴笑,看起来有点狡猾的样子,因为他很肯定。她是他的全部,他所有的家人,而她是不会背叛他的。
她说:“我帮你祷告了。”
“你最好试着帮我想想要怎么样把它给解决掉,我说的当然是那辆车。”(有时候她看起来很蠢。)“假设我买了四个新的轮胎。可是谁知道他们是不是会调查这种消息?假设我重新给车子上漆———他们可能也会调查这种事。不管我要做的是什么事,我都得比他们聪明一点,没错,就是这样。”
她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还有,他继续说道,在抒发他的忧虑中找到了一些安心。
“我知道把车开到沙漠或某个地方然后把它留在那里不是很妥当。他们可能会找到它,很快就追踪到……好,所以我也不能把它开到某个悬崖再推到海里。他们会找到它———我打赌他们一定会的。他们会想知道我为什么要那么做,还有我是怎么做到的。
所以我要怎么样把这辆车给解决掉呢?”
他的姊姊轻声地说:“你要怎么样把你的罪恶给去除掉呢?”
“什么罪恶?”他大叫。“当然,我犯法了,我知道。当然,有条法律说要是有这种事发生,你就应该去报警。可是,我不想这么做,我不想因为一个意外就把自己弄得乌烟瘴气的———我告诉你,那只不过是一个不可避免的意外。没有人看到,没有人知道;如果我可以把那辆车给解决掉的话,将来也不会有人知道;所以这就是我的问题。”
过了一会儿她说:“你何不把它卖掉?”
“我该怎么做?卖给车行?然后警方就会在一个二手车的停车场上找到它?然后就有了记录———混帐,你不明白。”
她叹了口气说:“我比你要明白得多。”
“闭上你的嘴好吗?可以吗?拜托你。我将会把这辆车给解决掉,还有这一堆混乱。一定有个方法,我会想出一个法子的。
我吃不下了,”他说。“我不想再吃什么东西了。”他凶狠地瞪着她。“你不要存有什么疯狂的念头去告诉警方。”
“没这个必要。”她说道。
他站起身来。“它会在车库里待到星期六。我会在星期六的时候对它做一番处置。”
“你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