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刘爱平作品选集:纪实卷2》(4) - 刘爱平作品选集 - 刘爱平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第一百三十六章《刘爱平作品选集:纪实卷2》(4)

引子

闻讯一同窗出任某劳改农场监狱政委,我作为一个力图探索当代青年问题的作者,自然平添了几分兴奋,于是,立即前往府上祝贺。哪知他对这一升迁并无兴趣,见了面,叹息道:“唉,苦差,苦差啰!”我诧异,心里默语:三十一岁,正处级干部,三室一厅住房,苦从何来呀?不过,我还是马上意识到了一个问题,用玩笑的口吻道:“忍受不了和娇妻的分居?”因为我知道,劳改农场离这座城市有遥遥三百公里。

他苦笑地摇了摇头:“如果是娇妻离不得,我们可以多请些探亲假啰。

老同学,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差事,唉……你不见我已有了几许白发?”

我仍不理解:“不就是一帮哥们、一群小流氓么?”

他点燃了一支烟:“不不,是一个女子监狱。比起雄性哥们,这群麻雀般唧唧喳喳、哭哭闹闹缠死奔活的女人们,更使人大伤脑筋。”

我的兴趣更浓了:“她们犯了什么罪?”

他说:“五花八门,形形色色,无奇不有……怎么,你想去见识见识?”

我等的就是这句话,很快地点了点头。

他仿佛突然记起了什么:“啊,对了,听人说你成了作家什么的,想必是想找几个素材?”

我承认了:“一直想写写这些女性。”

老同学沉思了许久才说:“我不反对。不过,你如果仅仅只想捞几个稿费,为那些闲情逸致者的生活添些作料,我劝你别去。”

“什么意思嘛。”

“她们堕落了,这是事实,但她们并没有完蛋,不是一块不能再雕刻的标本,而且她们的犯罪,除潜在于性格本身的原因外,也有些属于社会、甚至历史的责任,一切似乎比人们想象的复杂得多。”

“这我就更应该去了,我自以为我还不是一个无聊的作者。”

“很好,一个有良心的作家,都不应该忘记她们,她们也是我们的同类呀。不过,采访她们也不是很容易的事。”

我坦然笑了:“我很自信。”

他冲着我诡谲地笑了。我问笑什么?他只是摇摇头,不答。第二天,我简单地收拾了下行李,乘着他们劳改农场的汽车去了。车子跑了整整四个小时,下车后,我惊住了——

这儿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种恐怖:铺天盖地的枪、兵、流动哨、厚实的高墙、密集的电网,犯人们低头曲背、深挖浅掘黄土,似乎在挖着埋葬自己的坟坑,以及荒坡茫茫、枯叶遍地,一片沙漠般的寂静。而我看到的却是楼房林立,公路如带,行人匆匆。公路两旁,棉田万顷,佳木花卉,色彩斑斓,很有点儿城市公园的韵味……据说,几十年前,这儿还是一片荒坡枯草地。我想,改造成如今这个样子,老同学和他的战友们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呀!直到在老同学的陪同下走近监狱,我才看到高大而厚实的围墙,绵长而密集的电网,感到一种神秘感的袭击。进了高墙内,我又发现这儿的一切远比我想象的要好,有垒起的假山,有装饰的小桥、水池和凉亭,结构虽不够精致,但却整洁,给人一种舒适的感觉(如果你忘记这儿是监狱的话)。

“害怕吗?”老同学问我。

“还好。”我答。

“这是大院子,”老同学介绍起来,“大院子分成三个小院子,一个小院内住着一个劳改中队,每个中队近百人,每个监舍住十余人。院内有工厂。犯人劳动的对象主要是工厂和院外那片棉花地。”

“这里永远是这么寂静吗?”

“不,今天是星期三,犯人的学习日,现在都在各自的监舍里读书。”

在老同学办公室里小憩了片刻,我提议道:“政委先生,你可以带我去见识一下大墙内的特殊公民们么?”

他拍拍我的肩:“嗬,急了?满足你。”

他带我走进了一间监舍。我仔细地观察了一下,这儿大约二十来个平方,结构不错,呈长方形,门窗坚固,有铁栏栅。室内,因没有庞杂的私人财物,不显得怎么拥挤。十来个穿着一色深蓝色囚服的女子,十分规矩地坐成三排,每人手上有本薄薄的油印书。偶尔有一两声低低的说话声,但很快又安静下来了。

我问:“她们在学什么?”

他答:“自编的普法教材。”

“并没有人监督她们?”

“她们有班头。”

“你头发早白,似乎从这儿找不到理由啊。”

他没说话,又是诡谲一笑。

此刻,我开始专注地打量这些女囚。她们的目光早已好奇地投了过来。这些目光里既有野性的,也有温和的。既有嘲弄的,亦也麻木的……老天,这些目光组合在一起,真令人震颤!我真想逃开,但终没逃开,因为我担心老同学讥笑我胆小。他把我的身份介绍了,说我是专程前来采访,看望她们的作家,于是,我又发现这群人里只有了惊诧的、惶惑的,还有莫名其妙的目光……

老同学大概想在走廊里抽支烟,出去了。就在这时,寂静的监舍内,爆发出了一阵尖厉的怪叫声:

“嗬,作家,漂亮的小脸膛儿!”

“愣着干吗?过来呀,请情妹妹亲口呗!”

“妈的,好久没尝男人味了,我可要解裤腰带了……”

“还是到我这儿来,老嫂子胸脯柔和着呢。”

“哈哈……哈哈……”

我努力地镇静着,用一种敌意的、自以为威严的目光盯着她们,室内出现了片刻的安静。安静中,一个胖墩墩的女人跳了过来,站到了我的面前,那神态活脱脱像个母夜叉,沙哑的喉咙夹杂着不干不净的骂语:

“作家?狗屁,我说是骗子。我当骗子坐牢,你当骗子却神气得可以……”她骂罢,递过来一个本子,为我这个可怜的骗子签个名吧,骄傲的骗子先生。”

我为了争取她的理解,但是低头一看口袋,惊诧了:“我的钢笔呢?”

“哈,在这儿,可爱的小脸膛儿!”

那边,一个瘦女人高高地举了起来,我一看,不错,的确是我的,接着,又是一阵癫狂的大笑,再接着,又是一阵尖厉的怪叫声:

“把他拉下来,把他的衣服剥了!”

“上,都上,一起上……”

真是一帮野兽,文明和耻辱在这儿找不到一点踪影。我惶恐极了,要不是老同学和几个女管教干部进来,天知道这帮疯子会干出些什么来!就在这一刹那,我似乎明白了老同学昨日嘴角诡谲的一笑……

晚餐时,老同学对我说:“作家先生,今天这个见面礼怎么样?”

我耸耸肩:“够受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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