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刘爱平作品选集：纪实卷1》（63）

四、醒世歌

一九八九年四月十三日，笔者应邀参加“长江笔会”。来自上海、广州、烟台、北京等十几个省、市的二十余名作家、诗人与记者汇聚武汉，披着蒙蒙细雨上了江汉5l号轮，然后，逆江而上，开始向笔会的第二站重庆进发。与会者住在三楼的二等舱中。

文友相逢，自然话题八方，无暇顾及其他，只知独自尽兴。船过洪湖市，上海一作者突然撞进门来，说外面有一群女孩，歌唱得凄凉，也唱得优美，很激动人心，不去听一听，未免有些遗憾。既然如此，便暂休了“吹牛”，倾巢而出。果然在二等舱与茶水房的过道间坐着十几个女孩，大包小袋，一看便知经过了长途跋涉。从她们的穿着打扮来看，无疑不是城市姑娘，年龄大约都在十六七岁左右。她们背靠着舱板，曲膝而坐，尽管都在唱歌，但表情各异，有的麻木，有的冷漠，有的兴奋，有的喜悦，有的又带有些莫名的期待与渴望，但更多的却是忧郁与伤感。

大概是突然间涌来了十多名围观者，她们蓦地停住了放歌，目光中顿时布满了一片困惑与狐疑，且直勾勾地望着来人……一个修长个头的姑娘嘴角挂一丝友好的笑容，她坐在人群的最尽头，手里拿着一个深绿色的64开的笔记本。于是，笔者走过去，蹲下，和她开始了谈话。

原来她们这十多个姐妹都来自四川省开县。她本人住在开县岳区镇九停村付十五组，叫李贤英，今年十七岁。一年前，一个深圳人来开县农村“招工”，说去了深圳可以发大财，而她们正又想去看看外面精彩的世界，便离开了家乡和父母，跟他来到了深圳市宝安县龙岗镇，在一个玩具植毛厂上了班。这是一个合资企业，老板是香港人。他十分凶狠，一天逼着她们干十多小时的活，而且萝卜白菜也不让她们饱食，整天受着半饥半饱的折磨，工资也不像那个招工人说的那样丰厚，把高昂的饭菜费减掉，落在她们手中的却所剩无几……

深圳并非天堂，于是，她们饱尝生活的磨难后，毅然决然地离开了龙岗镇，踏上了回故乡之路……

姑娘讲到这里，眼圈有些泛红了。

你们想妈妈吗？

你们想家乡吗？

你们后悔吗？

姑娘点了点头，泪水终于冲破眼眶爬向脸颊，袒露着内心的悲哀……

“你们唱的歌是谁写的词？”

“我们姐妹一起写的。在龙岗镇的夜里，外面好繁华，而我们却寂寞，就你一句我一句凑成了，凑到伤心处，我们又嘤嘤地哭……我把这些词都记在这本子上，后来，我们又根据家乡的民歌调，把它们编成了一首首的歌……”

“你们凑得不错呀。”

“我们都是初中生呢。”姑娘脸上又有了浅浅的笑。

“能把你的本子给我看看么？”

李贤英好像有些害臊，又好像有些为难，最后，冲着笔者笑了笑，翻开了那蓝皮本的第一页，只见上面写着几行字：

笔记笔记

我一天一天记

谁看我笔记

得经我同意

妹子笔下语

全是我秘密

“那么，你能唱几首我们听吗？”

李贤英在这群姑娘中显然颇具威信。她和笔者对话时，她笑，姐妹们跟着她笑，她悲，姐妹们跟着她悲。这时，她冲着她们说了一声：“唱。”果然，大家就唱了起来……

这几首歌词表达的是她们在深圳龙岗镇的一种内心感受，但却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表达了许许多多“黑人”的心声。因而，笔者以“醒世歌”为总题，记录几首在此，也并非是牵强。

其一：

站在高山上，

思念着家乡，

可爱的四川好，

我的故乡……

正月初三，

离开开县，

告别爹娘，

来到广东这个鬼地方。

站在龙江边，

思念着家乡，

清清龙江水你流向何方？

为什么不留下，

同我一起回家见爹娘。

坐在电灯下，

思念着家乡，

提笔来写信，

两眼泪汪汪。

又是两月未收家中信，

不知家中怎么样？

我要回家去，

我要回家乡，

亲爱的姐妹们呀，

日夜把你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