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刘爱平作品选集：小说卷2》（4）
卷首
卷首
南方某国际航线候机大厅。这里简直可以说是个硕大的时装表演舞台。各种肤色的男女，穿戴着各种颜色各种款式的服饰如潮汐在百般风情地涌动着，似乎都有意识地在向芸芸众生大千世界展示和外透着它们的豪华与魅力。在色彩不均衡的运动中，又渗透了唧唧喳喳的种种语言，它们从每一个角落里爆跳出来汇成一体，又如同从一张陈旧的唱片上流泻出来的滑音，刺耳、嘈杂且混乱。然而这声音、这色彩在大厅内畸形的组合，却奇迹般地让人感觉出了几分和谐……不必奇怪，这儿和这个世界似乎有某种相似之处：正因为有光怪陆离的物和形形色色人的渗透、正因为有正剧悲剧喜剧的交替登台，生活才显得不平庸、充实和有希望，尽管也不时地留下几分沉沉甸甸的遗憾……
在大厅东头极不引人注目的一隅，此刻正并肩坐着一对年轻男女。从外貌特征来推断，那男子身材高大，三十岁左右，皮肤白皙而粗糙，且有一管又高又直的鼻，无疑他来自地球的另一半；但他那不时机警地挪动的黑眼珠和一头乌黑发光的头发，又令人不无道理地设想，他可能是一个东西方混血儿。依偎在旁边的那女子，看上去不过二十一二岁，纤细的身材，白如凝脂的肌肤，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小桥流水边依傍而生的杨柳枝儿；而浓妆艳抹，珠光宝气，又为她漂亮的脸蛋更添了几分华贵和妖冶。遗憾的是，她那头漆黑如墨的瀑布般飘逸的长发和脸上堆砌的厚粉儿无法遮裹住她黄色的皮肤，而毫无顾忌地证明着她地道的舜尧血统。此刻，她虽被金戒子、金耳坠、金项链簇拥着，但脸上依然不时地流露出不安和沉郁的神色。只要有人稍微注意她，就不难发现她那仿佛挪动一下都可以使天下男人倾倒的眼睛有点儿发直，盯着前排椅上一个臃肿的洋太太并不雅致的大脚在默神……
“密斯周，你又想什么了？”
那个高鼻儿的男子大概见她久久默然无语、气氛显得沉闷，便带着毫不掩饰的巴结的情绪，操着一口流利的中国话，轻柔地问道。
她缓慢地抬起头，掷过去了一个极温柔的媚眼，然后又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伸出手挽住了她的左肩。
她朝他跟前又挪动了一下，把他依偎得更紧。
“不，密斯周，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就要离开你的祖国了！是呀，它毕竟养育了你二十年……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那女子蓦地扬起头，目光一片痴柔，仿佛轻轻一吹，便可以滴下一串纯洁的水来似的。
“不，贝特，这里没有值得我留恋的什么，我对‘祖国’二字好像不怎么敏感。”
“那你在想什么？”
“为什么我们一定要到了美国才举行婚礼呢？其实，其实我们……”
贝特潇洒一笑，继而耸了耸肩：
“我永远忘不了您，在中国大酒店里留给我的一切快乐。不过，为什么要到美国去举行婚礼，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第九次向您解释了：我的母亲也是中国人，她同所有的中国人一样，很讲究民族的礼仪，她不亲自为我们举行婚礼会生气的，何况，我们并没有理由不让她高兴。您说对吗，密斯周？”
她依偎着他，贴得更紧了，喃喃道：
“还是你有孝心。”
贝特十分得意：“我小时候就从母亲那儿接受了许多关于中国美德的启蒙教育，可惜，那块国土里的女士们无法理解……唉，我离过两次婚了，两个奸诈的女人分割走了我不少的财产，也留给我绵绵不尽的反思与痛苦。我害怕离婚了，真的。不然我的公司会倒闭的，我的心也会变成一片死滩的……东方女性素以温柔、贤惠著称于世，因此，我一直想找个中国女性为妻，在相互的搀扶与理解中度过漫长的人生。这次来贵国洽谈生意未能成功，却意外地得到了比任何大买卖更令我狂喜的珍品……”
“珍品？什么珍品？”
“你，亲爱的周芹小姐。”
他说罢，伸出另一只手轻轻地刮了下她笔直得象牙般玲珑的鼻。周芹仿佛被他的真诚和坦率又一次深深地感动，微微地合上眼睛，不，她更像在追忆着她曾经被欺骗和玩弄的，永远属于历史永远不会再来了的昨天……
“亲爱的密斯周，一踏上美利坚合众国的土地，我们就举行隆重的婚礼，”他继续说，“接着，我们就去夏威夷，饱览它的洒脱与柔情，然后，住进纽约郊外的别墅，尽情地享受爱情的快乐……”
“不，我不愿做别墅中的小鸟。”
“当然，我会在公司里给你安排一个你最喜欢的工作。我们一起坐车上班又一起坐车下班，好吗？”
她激动了，太激动了，激动使她无暇顾及周围涌动的人流，抱住他疯狂而深清地吻了三下……
时针指向了十点三十分。
大厅响起了播音员温柔、恬静的声音：
“女士们、先生们，十一点经由檀香山飞往旧金山的客机即将完成起飞准备，请立刻办理登机手续。”
于是，贝特和“密斯周”极亲昵地对视了一眼，便起身，提起简便的行李箱，追随人流朝左边一条通道走去。通道口突然变窄。它的两侧，分区设立着检查行李、兑换货币等机构。
最后一关是检查验证护照。
“先生，请出示您的护照。”
两个身着笔挺航空服的工作人员和蔼地对走上来的贝特说道。
他报以极礼貌的一笑，旋即将护照递了过去。
“小姐，也请您出示护照。”
周芹效仿着贝特的神情和姿态，从容不迫地从精巧的手提包里抽出了一个硬皮纸。
工作人员接过，看了看护照，又看了看人，然后亲切一笑，说道：
“对不起，请二位跟我进去一下。”
贝特愣了一下，未动。
“不会耽误很久的，先生。”
“莫名其妙！”贝特反感地耸耸肩，又摊了摊手，傲气十足但又无可奈何地跟了过去。
检查室内威严地站着四名中国警官，来者立足未稳，一位胖警官递上来了一张表格式的纸片：
“贝特先生，你被拘留了！”
贝特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几下，但很快又镇静下来：
“很遗憾，警官先生，我有什么行为触犯了贵国的法律吗？是哪一条哪一款？”
“拘留证上写着！”
“我是来做生意的！”
“清楚，你做的是一笔特殊的生意……签字吧！”
“我要控告你们！”
“你们这些外国佬，有一种可笑的优越感，很喜欢来这一套！控告吧，我会给你提供足够的时间的……不过，眼下，你必须从这个通道里走出去，那儿，有恭候你的警车！”胖警官转身看了一眼脸色苍白如纸的周芹，幽默地说道：“周小姐也请吧；固然警车的声音远不如飞机的轰鸣悦耳，有时听一听，也是有好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