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沉钩(四)
玉沉钩(四)
“何事急着非要此时上山?”郅毋疾于柘园山塘间正煮茶小憩。
他身着澹青色云纹暗绣袍,罩一件烟罗纱衣,只用木簪子束起头顶一丛青丝,其余半披,颇有些山中高士之风貌。
他敛起一袖,一手轻拎那茶炉子,如云似雾的茶汤涓涓倒入盏中。
背景山塘间,正有云出岫。
白术应声道,“家主,给北霁周大人安排的客栈递消息来,今日便要休业,如此一来,该如何安置他?”
郅毋疾侧首听得,细思一阵,“无妨,你亲自送他去燕馆,喊菖蒲给他备一间上房,仔细招待。”
“是。”
的确,既是只出不进,这襄城里头,哪里填得了这么多住客。
但郅毋疾也并未格外在意,仍盯着手中过了几轮滚水的茶汤,直到茶色洗成他满意的,便让孟轲去请缪玄昭。
“我晨起听孟轲说你有话要同我讲,此时恰刚回柘园,正煮着茶,便邀你一同来饮。”
郅毋疾递了一盏过去,温度适宜,恰好入口。
缪玄昭径直接过来,也颇给面子地牛饮完,便要跟他提正事。
“这园子里的日子太过无聊,每日只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总得给我想些法子解闷······我想练习弓箭,在这山头,应当不难罢。”
缪玄昭擡望眼看郅毋疾神情,两手席坐时无意识地抱着膝头。
“你想练习射箭?”郅毋疾问。
“正是。”
对首衣着风雅出尘的男子想也未想。
“孟轲。”郅毋疾把近处檐下守着的人唤来,“这两日在后山给玄老板清理地盘,做个练箭的靶场,再去市坊里最好的武器铺子,给玄老板选一套上好的弓箭。”
他嘱咐完,仍转头跟缪玄昭说话。
“我于武学倒是从来没什么头绪,打小是个读死书的,实在不便亲自帮你去挑那些弓弩箭羽。孟轲自小习武,或许他能从旁提点你。”
缪玄昭觉得稀奇,郅毋疾居然这样简单便答应了她。
“我还以为你不会同意。”
“襄城天地广阔,你的箭羽自有去处,我有什么好害怕的。”郅毋疾恬淡一笑,风轻云淡,只当是缪玄昭如常在宅院里习字解闷一般。
缪玄昭冷不丁问他,“你预备将我关在此处到几时?”
郅毋疾眉心一跳,眼神有些游离,半晌才回她,“待襄城安然无恙,风波平定······这不也是你想看到的?不若陪我一起。”
可他实则想的是,最好仍像从前,伴他栖云伫月,千山青黛,亘古不变。
“好,那我便练箭打发时间至那日。”她应声的很快。
缪玄昭心愿得偿,立马放下还剩半口的茶盏,起身往自己院子里行去。
只留下郅毋疾和孟轲仍在山塘边上。
郅毋疾瞧着她离去的背影,有些哀伤地对孟轲说,“记着,那些弓箭放在后山便好,不必每日带回园子里来。务必看顾好她,伤着了拿你是问。”
“是。”
“去套车吧,车去燕馆,今晚设了宴席,少不得要去周旋一二。”
郅毋疾也匆匆起身,理了理衣袍。
此时云散雾开,朦胧不再,茶盅里的汤亦凉了,不见半点热气。
正是要开始落日的时分。
*
一路上街巷出奇的寂,小商贩早早的便歇了铺子,有些体量的尚还支持着门可罗雀的生意。
直到车至燕馆门前,方才复见来往人潮涌动,从楼脚至楼台之上皆是灯火辉煌。
菖蒲跟着郅毋疾沿着席面去斟酒。
今日到场的皆是襄城里的名流,多有些寒庶出身的商户新贵,以及从南北侨居于此的世家子弟,不是生意场上的朋友,就是从前与郅毋疾清谈酬唱的士子。
久不聚会,世殊时异,自然都有些百感交集。
“今夜郅某荣幸之至,各位如约而来,燕馆便是这城中最敞亮处,亦可做众商户之表率。襄城仍可如从前,群贤毕集,名物各处。郅某祝各位贵人诸事顺宜。”
郅毋疾立于席面最首,将耳杯中的玉露一饮而尽。
堂下众人的神情细看去则是各有颜色,并非皆是尽兴。
郅t毋疾各自去敬酒话聊时,还是不免被人绊住。
“郅老板,襄城如今真的还是如从前那般吗?我家的绸缎庄子好一段时日不见流水了。此时城中诸多禁令,当真是和昔年的繁华不能相比。”
“小郅,我听闻你和郡守相熟,沈氏是你的朋友,又是城中商会之首,现下这光景,你们谁人能去劝说郡守敞开城门,我等才能睡个安稳觉。”
“正是啊,从前每月还阖府去城外寺院做法会,如今连拜佛都没了门路,只能在宅子里放一尊孤零零的观音像,如此何来心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