榴花似血
榴花似血
缪玄昭来时,陆羡已让店里的侍者包厢内的几案上,摆满了长安城内新式的茶点吃食,那是整整三张几案。
缪玄昭一面轻携罗衣走到临街的那张案前,对陆羡嗔怪道,“你是预备让我吃成什么样子。我这条襦裙,在襄城时还穿得绰绰有余,今日上身已有些勒得憋闷,再过几日恐怕无法再穿上了。”
“你不是对这些感兴趣?便都拿来尝一尝罢。”
陆羡盯着对首的缪玄昭随意拣起一枚糕饼,又吃得鼓起浑圆白嫩的腮边,忍不住凑上去轻捏了捏。
“别乱碰!”缪玄昭挥手撇开,瞪他一眼。
银釭楼二楼的包厢临街,来往之人若有意留心,皆能看见现下争储的有力人选南炀王殿下,和太学祭酒家的独女在楼上同席而坐,言笑晏晏。
缪玄昭余光瞧见楼下几个立于树下,正擎着羽扇、便面的好事者,不断朝自己和陆羡这处偷偷打量。深思熟虑了一阵,她又对着陆羡开口。
“今日算是我最后一次应邀来此。你我之间,何必如此明晃晃的在闹市处相见,哪里都行。城中流言很多,我亦知你心中所想,今后不必这样高调。再者说,父亲大人不会轻易就把我嫁出去的,婚姻大事,全由我自己定夺。”
陆羡心中震动,自是知道这次做事有些轻浮,可为了将缪玄昭划入自己的领地,他亦顾不得那样多了。除此之外,他亦知道缪玄昭的考量不会如此简单。
缪逖本就是低调惯了的性子,如今朝野内外言及缪氏一门双姝皆与皇嗣瓜葛,给缪氏扣上了攀附的冠帽,缪玄昭自是不想让自家太过招眼。
陆羡安静听她说完,只干脆的答应下来,“好,我答应你,我们另找僻静处去玩儿,今日便陪我去建章宫可好?”
“为何?”缪玄昭问道。
“建章宫的石榴花甚好,你瞧了一定欢喜。”陆羡剥好一枚果子,圆滚滚放在缪玄昭碗中。
*
午膳后,二人的车驾慢悠悠逶迤至城外的建章宫。
此处为陆朗行宫,如今陆穰被封禁在宫北的鹿苑,此处人迹罕至,每一岁恐怕只有猎期才会有城中显贵伴驾至此,其余时间皆是无人问津。
“石榴花并非建章宫才有,城南朱雀大街上开的也好,何必费这个周折,特意跑来此处。”缪玄昭倚在陆羡肩头,玩着他腰带上垂着的穗子,以打发精神。
陆羡闻言回声道,“可是不会有鹿苑里开的那样烈艳鲜红,像染了生人血色似的。”
“你说的倒骇人。”缪玄昭觉得他说这话时有些微妙的压迫感,便随便拣了些别的旁的话题去转移注意。
鹿苑里,陆穰一身仆役打扮。如今已贬为庶人,便不能有那些贵人仪制。
可他却出乎众人意料,格外平静地在鹿苑中洒扫、饲鹿、培育花草,仿佛还是当年那位温和“贤王”,全然忘了那日看见陈平作证时的癫狂。
鹿苑的各色花草,比往年的长势要盛上许多。陆穰在这方面天生敏锐,比宫中的花匠还要熟练了解。陆羡突然便想,他们还未做兄弟t以前,陆穰恐怕是个花匠也说不准。
可陆穰只是遥遥朝栅栏外无心张望,看见一个姿态雍容,气势却迫人的身影,便不能再维持这份从容平静。
“大哥,别来无恙。”陆羡进苑场时,提手敛袖于口鼻,佯作遮掩腥气。
缪玄昭在远处的马车上,并未陪同。陆羡不愿让她看见他阴恻狠戾的一面。
陆羡正了正脊背,淡淡说道,“得道者天助,大哥的命中没有,又何必执著。杀我三次都不成,想必是苍天有眼,也知道谁人无辜罢了。”
陆穰沉默了半晌,终于在此时被这话刺激得愿意起身看他,“三次?何来三次?三弟莫不是鬼迷心窍了。”
此时还有些基本的试探和体面。
陆羡轻哂,“突然想起,大哥这些阴损的招数,和你儿时那些在众人面前对我明褒实贬的话语又有何不同?我差点忘了,你我算哪门子兄弟,不过是恰巧都被陆朗那个疯子拣来做傀儡的可怜人罢了,你我本该同心一体才对。”
陆羡见他依旧装傻扮痴,似是充耳不闻,也不气恼,只是替他回忆。
“若不记得了,孤来提醒提醒你,第一次和信饶谈判,孤在阵前坠马,受伤连夜往襄城去求医,一路上官道凄清,静得连一根针落地都听得清楚,你的人藏在万竿暗处,很不容易吧?”
陆穰执彗清扫了半日,满地“沙沙”作响,听得此言,终是停了下来,露出个诡异却尖锐的笑容。
“陆羡,何必说这些呢?你的存在本身对我来说就是一种威胁,你生性如此轻浮,亦有自小众多名门贵女失心疯一般的青眼与爱慕,你佯作与世无争,只愿当一个风流散仙,却依然有重臣信士愿意辅佐劝勉于你。而我若要得到这些,所付出的是你难以想象的。”
陆羡听来尤其刺耳,“那大哥就可以随意置人于死地了么?”
“成王败寇,自古有的道理,三弟不必惯做理中客。”
陆羡不想在势头上落了下风,临了还要凑近他,幽幽开口提醒,“父君不会让你就在此茍活的,他那么多秘密,不会希望任何无关的人知道。我今日来是提醒你,提防着些。”
陆羡轻佻地拍了拍他后背,意味深长的一笑,便转身朝苑外行去。
一路长径的石榴花,开的格外热烈极致。
长久在鹿苑里,陆穰感觉自己的身躯越来越薄了,如风中芦苇,再怎么强撑,也是要一触便折的。
*
含章宫,内廷。
陆朗突然至葳蕤夫人宫中歇息。云娘除了重要集会能与之并肩,已经很久没在自己寝殿里见过他。
宫中的侍女婢子见此情形,且侍立在不远的暗处格外欢喜。
“陛下政务繁忙,还需注意身子,时常也要放松些。”云娘替陆朗揉捏肩颈和眉尾处。
陆朗很是受用,阖目养神道,“嗯,你很妥帖,内廷现如今也只有你一个主位娘娘,还管理的过来么?”
云娘天生细嗓,说话时总有一种风流韵致,惹人舍不得打断,“臣妾自然是希望能多些姐妹陪伴皇上,可如今陛下基业稳固,皇嗣们一个比一个出挑。统一大业在即,陛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妾身替陛下管理小小内廷又算得了什么,自当尽心竭力。”
云娘说及家乡,欲言又止,“只是听闻西南战事,不知······。”
“你放心吧,虫谷一切无恙,这点薄面,是朕应该给的。”陆朗显然逐渐放松了防备,只当是家中夫妻夜话窗下。
“妾身替他们谢过陛下。”葳蕤夫人自是格外柔婉娇媚些,倒让陆朗久不至此,有些受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