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问心
玄癸之地，正阳渊上。 脚下是无穷无尽的游魂孤鬼，凄厉的哀嚎声绵绵不绝宛如乌鸦聒噪，不胜其烦。
这道石桥上，所有鬼魂已经尽数去了彼岸，身后也无鬼魂过来，止有刘叶在此。
方归山将刘叶送到正阳渊时，并未着急离去，驻足在不远处目送刘叶过桥。
却见他一脚踩在虚空中，随后便僵硬在原地不作动弹，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
“小子，能不能过桥，就看的造化了。”方归山长叹一声。
刘叶自脚下踩实后，意识被莫名的力量入侵，陷入了混沌状态，眼前所见，耳中所听，尽皆是一片茫然，毫无明确知觉。
这种感觉，如梦如幻，如影如雾，好不真实，却又令他深陷其中。
“你爱上她了吗？”
脑海中突然蹦出一道奇怪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刘叶自己发出的，在询问自己。
刘叶脑中如浆糊，不知该如何回答，那个“她”，他自然知道是谁。
在这十八年的人生中，还有这短短做鬼的时光，刘叶心动的“她”止有一个陈九九。
可那种感觉就是爱吗？刘叶不禁拷问自己。
“可她要杀了你，她在利用你，你不过是她的一枚棋子罢了。”
那道声音再度响起，让刘叶意志动摇，想法再度模糊了。
是了，她自始至终都不过是为了利用自己罢了。
利用自己进入阎罗殿、利用自己分散酆都城注意力、利用自己挑起酆都城军内乱、利用自己削弱酆都城实力，利用自己就是为了更好的进攻酆都城，为泰山城统一鬼界吧了。
可笑，真是可笑，我于她，又算的了什么？
刘叶心中一阵悲怆，静立不动的身体，恍然失神的眼中竟落下两行泪水，还未从脸颊落下，就化作灰色的雾气萦绕在下颚。
我真的爱她吗？这就是爱吗？不过是短短几日的相处，我对他不算了解，可为什么会心痛呢？
是了，那日在阴篷之中，我那般向她解释，我没有出卖她，我是在乎她的，在乎我在她心中的形象。
可是她呢？她又是否在乎我呢？
三番两次想要杀我，总是在利用我，却从未对我容留半分情面，如果说我在她心中还有点位置，也无非是当个垃圾一样，将我从泰山城阴牢中释放出来罢了。
于她，我也不过是个再无利用价值的棋子，随手丢弃了而已。
女人啊，你的心真狠！
一直观察刘叶行为举止的方归山眉头深绞，暗道不妙：“这小子该不会是着了道吧？按说一个十八岁的孩子，也不该有什么大的恶孽才是，他是心中有什么东西放不下的吗？”
刘叶陷入了残忍的自我批判，一遍遍解剖自己，整个意识像是被人撕开又缝合无数次，内心充满了悲凉和荒芜。
“我是个孤儿，养父母收留我也只是见我可怜，他们心善分出一点多余的关爱予我，又怎会真心疼爱我？”刘叶身体不动，嘴巴却兀然开口自言自语，哀叹沉吟道：“生前种种，过眼云烟吧，去了就散，我又何必执念不放呢？身后种种，白驹过隙呀，触不可及，我又何苦贪恋眷痴呢？唯有这无法逃出的正阳渊，才是我应该待的地方吧。世人于我无爱，我又何必以情待世人？”
刘叶越想越觉得凄凉，绝望无力的感觉如火山迸发，熔岩肆流，将他吞噬了，沉浸在无穷无尽的沮丧和衰颓中。
“生而为人，为了活着而活，死而化鬼，却也是为了活着而活。可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还不如死去，还不如在这里沉眠，和永寂的孤独为伴。这个大千世界，繁华璀璨的俗世，又与我何干，于我何干？”
刘叶的身体在逐渐下沉，正阳渊底下似有一股莫名的引力将他向下牵引。
如此绝望的情绪，心中毫无求生欲望，失去了对生存的贪念，刘叶此时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意识海中茫茫混沌，毫无光明。
······
“咄”
刹那间，刘叶脑海中响起强烈的佛音，如寂静深夜突然劈开一道雷霆，将他震醒，神识猛然惊动。
可心中绝望情绪未曾消淡，依旧在脑海中盘旋，将他向黑暗深渊中拉扯。
“施主，世人为生者而生，为死者而死，你又是为了那般？”
佛音回荡，刘叶缓缓睁开眼睛，一道灰蓝色身影向他慢慢走来，双手合十，手腕上挂着一串摩尼宝珠。
待走得近时，刘叶才看清，这是个身着灰蓝色僧衣的年轻和尚，相貌清秀俊朗，双瞳炯炯有神似有佛光潜蕴，望之不禁摄神，心中倏然澄明清澈，萌生向往礼拜心思。
和尚面含微笑，走到刘叶面前，轻声道：“施主，正阳渊下多苦果，回头才是彼岸。”
“彼岸？什么是彼岸，我的彼岸又在哪里？我看不见，我眼前是一片混沌黑暗，没有丝毫光明，我看不见希望。”刘叶茫然地怔怔自语。
“阿弥陀佛，彼岸在你心中，问你的心。”
和尚伸出纤细白皙的手指，指在刘叶胸膛仙种道果上。
一股温和的力量冲入刘叶体内，耳旁响起佛音禅语，宛如置身灵山倾听佛祖传道一般。
“昔日佛祖拈花一笑，未曾传道，而道已自明。你的彼岸就在你心中，你心中那朵花开时，你的道也就开启了。世人薄情寡爱，皆因感受不到世间挚爱真情。就好比这道桥，走过了桥头，也就到了桥尾。问你的心，你心中那朵花，它开了吗？”
和尚食指微弹，刘叶胸前仙种含苞待放、鲜艳欲滴，宛如一朵真花儿即将盛开。
“我心中的花？”刘叶捂着胸口喃喃自语：“生是为何，死是为何？为生者生，为死者死。”
刘叶身体不再下坠，悬停在空中不断重复着这句话，那和尚露出赞许的眼色，微微点头悄然离开。
也不知过了多久，刘叶听到上面传来脚步声，双眼缓缓张开，身体竟慢慢升起，不再受正阳渊影响。
当刘叶双脚和桥面齐平时，脸上露出放松的笑容，望着下方正阳渊，长呼一口气，排出胸中淤积的污浊。
“生是死，死也是生。人死化鬼，可鬼死了又会成为什么呢？世人无爱予我，却还要我容爱世人？呵呵，真是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