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八.他时若遂凌云志【下】
萧启以为自己的眼睛坏掉了。
他看着少年身上不住散发而出的青色气息，很确定那绝不是九转金丹催发而成的丹气。这股气息并不邪恶，却仿佛有灵性般慢慢在陆似人身前形成了一层薄薄的膜。
他看着少年双眼无神地站起，消失。
萧启揉了揉眼睛，陆似人确已不在原地。
接着，相距自己数十米远的黑山老妖那边，传来了庞大身躯倒地的轰然巨响。几乎是同时，将叶无口裹住的漆黑云层再次浮空，叶无口倒在地上的身形渐渐露了出来，像是一只巨鳄不得已吐出了已经入口的鲜美羔羊。
“唔……”
躺在地上的巨汉晃了晃鬼脸护面被打得有些轻微凹陷的灰黑色头盔，发出一阵金铁交击的咔嚓声，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
陆似人似乎清醒了些，望着他的眼神中充满了不敢置信。他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耳中的声音仅剩眼前这位铠甲巨汉的喘息声。
护面上的凹陷逐渐消失，两点猩红色的火焰像是叶无口嘴里的烟，自头盔中约莫是眼睛的位置燃起，清晰地传递出主人的愤怒。
万年巨妖的怒火，足以移山填海，令天地都为之失色，更何况这里是它的主场。
随着本命黑云回到黑山老妖的头顶，盘旋着压低，萧启感觉周围的空气都稀薄了一些。
他感到有些轻微的头痛和吐意。
这是……高原反应？
萧启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所谓高原反应，是人类急速进入海拔3000米以上高原时，暴露于低压低氧环境后产生的各种不适，本是高原地区独有的常见病。
可修行者也会产生高原反应吗？
少年的身影再度消失，黑山老妖的身前不时传来重物撞击金属铠甲的爆裂声，只见那老妖左支右挡，仍是无法顾及全身，所幸万年妖气所化的铠甲坚如磐石，声音虽响却难伤其一根寒毛。
萧启来到重伤倒地的叶无口身边，见翠绿色的生命气息已在自发地治疗这位有勇有谋的理发师，稍稍放下心来。
《无疆功》乃是与世同君享誉天下的绝技，比起攻击性的《混元道果》还要高上一个级别，与珞珈山潮音洞的《弱柳扶笙》和佛门大雷音寺的《琉璃药师经》并称当世治疗功诀之首。
只要还有一口气，身怀无疆功的叶无口就轮不到萧启去劳心费神。
反倒是此刻正莫名其妙与黑山老妖战至一处的陆似人，不禁教萧启感慨万千。
从什么时候起，在大罗分院被誉为人中龙凤的自己开始沦为看客了？
叶无口自知不敌却也和黑山老妖过了几招，好歹依靠金蛟剪偷袭弄伤了他的眼睛。可自己呢？居然连一丝出手的机会都找不到。面对寻常对手无往而不利的雷霆玄力一旦失去效果，连带着将他对敌的信心也瓦解殆尽。
果然，顺风顺水的生活对修行太不利了。
玄力汇聚于双眼将瞳仁染成琥珀色，萧启睁大鹰眼于远处重新将注意力放到黑山老妖那边。
速度放慢十倍之后，他终于看到了陆似人的身影。只见他的动作行云流水，完全是一副正常人击打木桩的姿态，潇洒而写意，一度让萧启怀疑自己的鹰眼是不是没有打开。
可黑山老妖的动作的确是慢了许多。
比起他利用雷属性玄力将身体细胞的神经元活性化或者叶无口施展“猿行鹤走”时灵活多变的身法，陆似人如今的状态要更接近于“无”。分明就是个尚未修行的普通人，一拳一掌挥出时却总能越过外部的妖气，重重击打在铠甲之上。
只是攻击力还是不够破除万年修为的防御，但黑山老妖却也捕捉不到他快速移动的身影。
虽然不痛不痒，但一直挨打是一件相当憋屈的事情。黑山老妖终于忍无可忍，大手一挥将本命黑云朝自己头顶凌空压下。
动作再快，也无法闪躲大范围的法术。
陆似人被黑云裹挟，身体慢了下来，体内的生命元气正被本命妖气所化的黑云疯狂吞噬。那些附着于身体表面的青绿色薄膜变成丝丝缕缕的细线被黑云吸出，却在距离少年体表十公分左右的位置突兀地停了下来，任凭黑山如何催动黑云狂抽猛吸依然纹丝不动。
迎着萧启和黑山老妖惊疑不定的目光，陆似人抬手抓过一片兀自疯狂拉扯自己体表青线的黑云，放到面前看了看。
那朵小小黑云竟如同具有灵智般对着他呲牙咧嘴吱吱狂叫，姿态嚣张极具挑衅之意。
陆似人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
下一刻，他抬手将这只黑色的小老鼠送进了自己的嘴里。牙关一闭只听噗的一声，伴随着一声细长的哀鸣，一缕墨线顺着陆似人的嘴角流了出来。少年也不去擦，就那么咯吱咯吱地咀嚼着，渗出的黑色体液越来越多，一滴滴滴在了地上，成了引人遐思的诡异墨点。
拼命拉扯青线的黑云都停下了手里的工作。它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从对方那里确认了发自心底的恐惧。
咯吱咯吱的咀嚼声仍在继续，很有耐心地切割着黑云们每况愈下的承受力。
“咕叽”
陆似人将嘴里的黑云吞下了肚。
少年身体内骤然青光大盛，萧启看得分明，所以他可以确认这一次从陆似人体内疯狂涌出的青绿气息正是妖气无疑。
黑山老妖看得呆了。
他在干嘛……这小子，在做什么……
吃我？！
强烈的屈辱感自心底油然而生，这么多年了，就是阎王座下守卫冥府的鬼将军见到自己都避之唯恐不及。所有具备自主意识的生命都在努力不被他黑山大王盯上，这小子他妈的算什么东西，一只小小的进补口粮，竟敢当着他的面将自己的本命妖气像吃浆果一样吞掉了？
尤其是吃相还那么难看。
欺人太甚！
黑山老妖的右拳握紧，不同于他本命妖气的墨绿色灵力缓缓溢出，听那灵力中不时传出的嘤嘤哭泣声，赫然是百年来被这妖王吞噬的亡者的灵魂。
神州流传着一个成语，叫做“为虎作伥”。
古时传说被老虎吃掉的人，死后变成伥鬼，专门引诱人来给老虎吃。替老虎做伥鬼。比喻充当恶人的帮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