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0年明日能几何【上】
夜幕降临，木窗外残月如钩。
陆似人抱着鲜累瓦帮忙领来的被子躺在只有一张凉席的木板床上时，冷不丁地想起了那个与自己在太清殿内隔着千万人对视的女孩。
眼波流转间似有无数残缺泡沫涌上心海，定睛看去时却纷纷膨胀破裂，再难寻其踪迹。
他一定曾在什么地方见过她。
陆似人翻了个身，仅着凉席的坚硬床板硌得他脊背酸痛不已。身边空荡荡的，使他不自觉地想起了另一个与自己差点有了夫妻之实最后却死在自己手上的清秀女孩。
那时她就躺在少年的身边。
“可是小玉，我不爱你。”
“好，那你动手吧。”
“什么？”
“杀我。”
女孩稚气未脱的脸被夕阳染得一片血红。
少年心中没来由地一痛，知道今夜多半是睡不着，便翻身从床上坐起了身。
皎洁的月光从窗外投射进来，将陆似人的双手染得像是覆盖了一层薄霜的玉石。
他斜眼瞧着自己的掌心，三道形成“川”字的沟壑之外又密密麻麻延伸出无数裂痕，像极了小玉家中的梳妆台上，那面随时可能崩碎的镜子。
破镜难圆，覆水难收。
陆似人闭上眼睛，少女微弱的吞咽带动起喉部肌群的收缩，深深篆刻进他的掌心之中。
少年没有再向之前一样颤粟地呕吐，与黑山老妖那番随时可能命丧黄泉的生死相搏，使他的承受能力产生了质的飞跃。
其实陆似人即使到现在对那场战斗的记忆依然是恍惚不清的，像是加了磨砂玻璃的眼镜。
那时虽然对身体的感知依然存在，但这具皮囊却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与黑山老妖过招周旋时并不由少年控制，竟如成了精一般。
萧启说九转金丹不会有这样的功效。
说起萧启，陆似人颇觉对不住他。诚如他所言，九转金丹有伐毛洗髓的神效，可以提升修行者的资质根骨及修为上限，珍贵程度可见一斑。
可萧启为了救他一命将丹药给了自己。
正因如此在身体的伤势好的差不多后，他才不顾叶无口屡屡反对，执意与萧启启程返回大罗。这其中固然有杀了人想要尽快跑路的成分，但更多的还是源于对萧启的感激。
沉寂的夜，沉寂的房间。
可他纷乱的心绪怎么也无法平静下来。
今天见到了太上老君，可他看起来也就是个和蔼慈祥的普通老人。那个被唤作度厄的油腻大叔好像不怎么喜欢自己，以后要是遇上可得绕着走，惹不起总躲得起。
说来倒也奇怪，上山时整个学院的大人物都在太清殿迎接，实是给足了他面子。但从太清殿出来之后，似乎所有人都变得对自己漠不关心起来，就连萧启也是敷衍了事很快离去。
甚至于连个给他清扫房间的人都没有，
要不是遇到鲜累瓦这个憨憨二话不说就动手打了自己一拳，自己现在说不定连床像样的被褥都找不到，更别提这干净整洁的屋子了。
度厄似乎有说过自己根骨一般。
根骨一般的意思，是指没有修炼天赋吗？
难道是因为自己没有达到他们的预期，所以才对自己不闻不问，倍加冷落？
陆似人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他从来都没有达到过任何人的预期，或者说从来没有一个人对他抱有过预期。
他对自己的预期，就是活着。
在结束九年制义务教育之后，他本以为以后都可以不用再去学校了，谁知升学考试他发挥超常，超过了重点高中江城一中的分数线十几分，这就很令人头疼了。
一来他实在没心思和江城的尖子生们在高压环境下日复一日地竞争，二来就算他愿意，也没有办法凑齐一年两万的高昂学费。
好在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找到了他。
他很客气地告诉陆似人，自己可以给他一笔钱，但作为代价陆似人不能去江城一中报道。少年好奇地问及原因，男人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告诉他，自己的儿子这次升学考试发挥失常，低了一中的分数线两分，得知成绩后自暴自弃，有往抑郁症发展的倾向。
哦，父爱啊。
当时比现在幼稚得多的陆似人不再说话，表情冷漠地告诉男人自己会考虑，拒绝了男人留下联系方式的提议后就将他赶了出去。
没什么特殊的理由，单纯嫉妒而已。
那时候的他年纪尚幼，还不怎么会控制自己的情绪。所以当看到其他同学上学放学有家长车接车送时总是会让嫉妒在心中肆意蔓延。
考不上重点中学就要抑郁的话，那考上了重点中学却因为凑不齐学费而不得不放弃入学资格的我岂不是干脆找根结实的绳索在家里悬梁自尽得了？
你有为了你四处奔走不惜斥巨资与人交涉的父亲，老子他妈的有什么？什么都没有。
现在的陆似人回过头想想，觉得当时的自己戾气未免也太重了一些。
其实男人的提议是对双方都有利的两全之策，但陆似人就是看不惯那个明明有爹疼有娘爱却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无病呻吟的陌生同龄人。
之所以敢把事情做得这么绝，是因为他不着急。暑假才刚刚开始，距离开学还有着近两个月的空窗期。陆似人自信不会有其他人为了一笔钱而放弃重点中学的入学资格，知道了家庭住址留不留联系方式其实意义不大，只要自己不是态度强硬地拒绝，他自信男人还会来。
谁知第二天他就接到了江城三中招生办的电话，电话里那个声音甜美的女老师希望他能够在美丽的三中校园度过他难忘的高中生涯。
尽管江城三中不是重点中学，但他们愿意赔偿陆似人放弃获得更好教育条件的损失。虽然没有昨天那个男人给的那么多，但也算是笔不菲的收入了，而且对方还承诺会在每个学期补发陆似人一笔奖学金作为对他的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