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枯松倒挂倚绝壁【下】
大罗的寝室比陆似人想象中更加简朴。
方方正正的八仙桌上只有一只陈旧的紫砂壶和两个杯子。不过所幸这所学院也没什么人，并不存在寝室不够分的情况，所以单人单间住的应该也会比较宽敞自在。
陆似人伸出手指在桌面上揩了一下，并不意外地将手指尖染成了一片漆黑。他左右望了望，这屋子虽然宽敞，却没有笤帚抹布等用于清洁的工具，用家徒四壁来形容并不为过。
想来也是，在这居住的都是些怀有神通的修行者，笤帚抹布之于他们就如大哥大传呼机之于当下，已经不是一个时代的产物了。对于他们而言掐个诀就能解决的事却在此刻难倒了少年。
萧启说服叶无口带他回山后原本心情极好，一路上同他有说有笑，谁知到了太清殿脸上的笑意就消失了。奉了老君之命带他来到大罗弟子的生活区后也只是告诉他随便挑个门牌上没有写过名字的房间住下即可便匆匆离去。
这让少年产生了自己是个累赘的即视感。
好在他从小到大受人冷落惯了，倒是也不以为意，用手将桌上薄薄的灰用手聚拢拨到地上正想去洗手时才发现房间里没有水龙头。
少年摊着漆黑的双手愣在了原地。
“你是……今日刚到的新生？”
带着浓重地方风味的川普从陆似人背后传来，少年回过头，见到了一个瘦瘦高高的男人。
男人比陆似人高一些，虽然穿着宽松的道袍，但能感觉到包裹在里面的肌肉有着他生平仅见的爆发力。他的脸部线条十分硬朗，棱角分明，不苟言笑的表情透着些过刚易折的味道。
“啊，是的。”
陆似人大喜过望，搓了搓手，正组织着语言打算很客气地请这位师兄出手帮个小忙。哪知对方直接抱拳向他鞠了一躬，说出了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话。
“武攻系鲜累瓦，请赐教。”
男人铿锵有力的声音将陆似人的微笑连同他尚未出口的请求一起凝固在了瞬间僵硬的脸上。
“师兄，我才刚入山门没几分钟……”
鲜累瓦点了点头，但还是摆出了架势。
“他们都在说你靠着一己之力打得黑山老妖屁滚尿流跪地求饶，年纪轻轻，能有如此修为定是不世出的高手。我这一生都在寻求极致的武道，还望阁下不吝赐教。”
屁滚尿流跪地求饶？
这都是啥啊……
本以为这大罗学院的修行者不是高山流水的隐士高人就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哪知论及八卦谣言的传播速度之迅速，内容变化之荒谬竟比他江城三中的那些女同学都要更加专业。
“我不是……我没有……师兄，这都是他们瞎说的啊……”
要不是满手都是桌上的灰他真想用力地抓一抓已经有些发涨的脑袋。
“瞎说的……”
鲜累瓦慢慢地放下抬起的右臂，将信将疑地望着这个满脸苦笑的黑发少年。
“是啊师兄，能不能请你帮忙……”
见鲜累瓦如拉满的弓弦般紧紧绷住的肌肉随着他收回架势再次变得放松，陆似人呼出一口气，正打算再次请他帮忙时，鲜累瓦出手了。
没有任何前摇，一记平平无奇的直拳瞬发而至轰在少年脸上，将他打得向后飞出，带倒了八仙桌边的木椅，身体撞在窗框边缘后垂直下落重重摔在积了灰的木质地板上。
巨大的响声很快就引来了不速之客。
“吵吵闹闹的，怎么回事？”
管理生活区的道长不多时便来到了屋外，看着陆似人倒在地上的身影，再结合鲜累瓦难以置信又有些心虚的神情，大致已经猜到了几分。
萧启在带着陆似人返回大罗的路途中曾和他说起过，学院内部严禁学员私斗，尤其是在生活区内，一经查实扣去功德八十，罚思过崖清修一月，端得是惨绝人寰。
要切磋的话需要提前申请，由两仪阁的管事道长安排好时间后另行通知。切磋会在两仪阁直属道长的监督下进行，点到为止。
“鲜累瓦，你好大的胆子。于生活区私斗、影响其他同门修行、殴打入山不足三月的新生，数罪并罚，你可以在思过崖过年了！”
“没、我没……”
鲜累瓦慌慌张张地摆着手，脸色青白交替，嘴上磕磕巴巴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老师，您误会了。”
陆似人抬起漆黑的手心抓住八仙桌艰难地站起来，对着管理生活区的道长笑了笑。
“我刚到这儿，见到处都是灰尘就想着打扫一下。这窗台上也积了不少灰，我踩在凳子上正欲上去，谁知脚下突然一滑，就从椅子上摔了下来，抱歉给老师添麻烦了。”
陆似人的话那管事道长要是相信那就是见了鬼了。人活了多少岁了，吃过的盐比你小子吃过的米都多，还能分辨不出响声的大致来源？
更何况你是一大一小两声，很明显就是先撞到墙，再从墙跌到地上。
“鲜累瓦，是这样吗？”
老道沉吟一声，看了看有些心虚的鲜累瓦，嗓音低沉地问道。
“是，弟子也是听到声音之后才赶来察看情况的，来的时候师弟就已经躺在地上了。”
见陆似人主动出言替他开脱，鲜累瓦感激之余顿时安心不少，说话变得不再磕巴。
既然如此，也就没有了追究的必要。
管事道长教育了他们一番后便洒然离去，待他的身影走出很远后鲜累瓦一个箭步抢上前去将少年摇晃的身子扶稳，很是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小兄弟，今天这事是我不对……我给你道歉，谢谢你在道长面前替我解围。”
陆似人见他冲上前来还以为他又要动手，登时吓得魂不附体。听鲜累瓦这么说心下稍安，伸手抓稳他有力的臂膀，也不管那椅子上都是灰，就那么一屁股坐了上去。
那一拳力道不轻，他到现在都有些眼冒金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