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第一节
第一节
刚吃完饭后甜点,约莱娜就到了。
她长得比巴蒂西亚稍显娇小,眼睛细长却炯炯有神,似一密室开着的缝儿,透着光,即使不亮也会显得耀眼;她那黄褐色一头短发,如同泡在茶水里的干菊花,穿一件短衫、短裤,颇为性感。
她不过18岁,然而那副穿戴却显得老气横秋——成熟得让人惧怕,我有些受不住,巴蒂西亚的某些衣服我都不能认同,更何况这位更大胆的表姐,我是说,我对她并无多少好感。
我们寒暄一阵,她讲地道法语,听着不大习惯。
“我喜欢你的裙子。”她说,脸上没有一丝初识陌生人的羞涩。
反倒是我拘谨起来,“唔,谢谢。”
“我也喜欢你的鞋。”
我低头瞧了瞧,是平常穿的木制凉鞋,绘着花纹,我只得再次道谢,心里却暗喜——加入中国元素的服饰也许能在西方大受欢迎,当然,我得相信她那赞美并非完全发自肺腑。
莫纳夫人见到约莱娜很高兴,又把我郑重介绍给她,还说:“这位也可以称作姐姐,让她带你们去玩,她脾气最好,一定要想尽办法烦扰她!”
我咯咯地笑着,一旁的牧覃惟妙惟肖地学起来,赚得满堂喝彩。
这天下午,两个少女给假期做安排,欧洲的年轻人大多利用暑假来旅游;她们计划的第一站,自然是卢塞恩,见见戴蒙,更重要的是,巴蒂西亚要把男朋友介绍给约莱娜,并向她宣布说两人打算明天结婚。
“明年?你仅仅十九岁,而他不过二十岁呀!”出人意料的是,约莱娜竟反对,“刚刚十九岁就把自己一生拴在家庭上,太不可思议了!你怎么忍受得了!”
“你热衷于征服男人,而我享受家庭生活点滴;志不同,道不合,各有各的恋爱方程,你不必替我操心。”巴蒂西亚冷冷地说。
“你是没救了,”约莱娜摇着头,一副专家做派,说:“我是热衷于征服男人,最好能有场一个星期的恋爱——两个陌生人,见面一星期就谈婚论嫁——那是多么美好!”
我一边看书,一边听他俩闲聊,这时忍不住接了一句,道:“那么,这个婚姻也会在一个星期后结束的;双方完全没有理解嘛,脚都未踏在地上,怎么肩负一生呢。”
“总有些人能打破常规。”约莱娜坚定不移地说,“你们思想太保守了,怀疑这个怀疑那个,爱情来的时候怎么能抓住她?!”
“速食爱情可以尝试,但不可盲求。”我如此下结论。
约莱娜反驳说:“你一定不相信一见钟情,也不曾遇见过,你不会明白的。”她说话没大没小,我虽反感,却不计较。
“也许,”我若有所思,“没有深入了解的爱情能导致毁灭。”
她看我神情不对,加之大概自己也觉得讨论无意义,于是换了话题。
我们计划后天出发,到了那一天早上,天不凑巧,下了暴雨,只好推到第二天。
正午,雨停了停,依旧阴沉的天昭示着喘口气后可能接着暴雨雷鸣。
我趁着雨停歇,去山下买些纸尿裤。
回来时天欲雨,我一路小跑,半道上遇见个十八九岁的少年,他长得人高马大,十分壮实,看上去很是焦急,待我走到身边时,怯怯地拦住我,指着一张湿淋淋的卡片,问道:“小姐,请问这个地址在哪里?”
他说着极不标准的法语,我大概听得懂,我接过卡片——正中央排着一溜儿法文小字。
“请问,”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甩了甩刘海儿,小水滴溅到我额头上,他慌忙道歉,模样狼狈,他又说:“请问,你会讲英文吗?”
“会一点。”
他显然松了口气,舌头也不打结了,口齿伶俐地说,“我来拜访亲戚,那是她的住址。”他用英语。
“唔,”我说,“是这个镇子,不错的,”又接着看,表情越来越惊愕,越来越微妙,那少年看出些许端倪,一个劲儿问,“发生什么事?怎么了?”
“跟我来吧。”我淡淡地说,又是一溜小跑,他快步跟上,那步子是我的两倍大,我们一前一后来到一个三尺高的旧木门前,旁边稀稀疏疏开着艳丽却无精打采的花束,其余都被暴雨打散了。
“到了。”我说着,娴熟地推开木门请他进去,“就是这里。”
他一边感谢,一边莫名其妙地打量着我,眼睛左右盼着,怯怯生生,我沿着砖红色略带微青的小路走,小心翼翼地绕过大大小小的水泊,他不远不近地跟着我,好似在看一部推理片。
他急切寻求着答案。
我默不作声地穿过花圃,他举起相机给其中一支幸运的花拍了照;穿过葡萄园时,我故意放慢了脚步,他果然好奇地停下往葡萄园望,呆了好大一会儿,我不得不回身催促他,却见到一条青白色小蛇,比他的鞋也只是长了半寸,失声尖叫出来,他倒幸灾乐祸地笑了笑。
两个人继续行着,那幢大屋映入眼帘时,他终于按捺不住,问道:“前面那位小姐,请问你打算把我带到哪里?”
“你面前的就是了。”我长驱直入,进了大屋,留下那少年呆呆地站着,不知所措。
忽然一道闪电,旋即雷声阵阵,玻璃珠大的雨点子砸下,他才向大屋跑来,轻轻地不确定地敲着门。
我早已上楼,约莱娜开的门,我清清楚楚听到他们的谈话,无奈两个少女均不通英文,高声喊我下楼,我换了条裙子,一条泥泞的羊肠小道是足够毁掉一条白裙子的。
那少年看到我,松了口气,仿佛见到了唯一的亲人。
他眉头凝着一滩雨露,我递了条毛巾给他,又倒了热咖啡。
巴蒂西亚和约莱娜坐在他正对面,瞪圆了四只眼睛瞧着他,他更是浑身不自在。
“你住在这里?是这个地址,没错吧?”
我点点头,忍俊不禁,向他解释说:“这是我丈夫的家,你是来找谁的?”
“莫纳夫人,我是她侄子,从加拿大来。”他吞吞吐吐,还在考虑要不要告诉我真相。
“那就对了,”我说,“不过她跟莫纳先生赴约去了,过些日子才能回来,去了意大利。”我耸耸肩,送上抱歉,他面露难色,两个少女大眼瞪小眼地看着我俩,也不吱声,那少年喝完咖啡,卸下包,支支吾吾地说:“放暑假了我来欧洲旅游,顺便探望姑妈;我们有十几年没见面了,希望你相信我说的话,留我住下。”
我想了想,觉得他可信,就同意了,他舒了口气,瘫在桌上。
两个少女连忙打听发生了什么事,我本打算和盘托出,却又想逗逗她俩——能不能认出自己的表哥,或表弟,就说:“一个加拿大人来欧洲旅游,迷了路,想暂住在咱家。”
“这不太好吧!”巴蒂西亚反应强烈,“万一他是偷渡过来的呢,万一他犯了什么事,爸妈又不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