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1+N模式

散会后，叶山河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疲惫不堪。这几天并没有什么过度的工作，也没有重要的，必须血战到底的应酬，主要是心累。

他深深地靠在办公椅背上微微摇晃着，茫然地看着对面墙上那幅集句对联：十万狂花如梦寐，一片冰心在玉壶。说是一回事，可是真正十万狂花，呼啸扑面，有谁能够自信守得住那一分清静？

单是一个陈哲光，就足以让绝大多数人颠扑跌倒了！

幸好，面对市委书记的霸道意志，他没有完全束手无策，多少坚守住了阵地，扳回了一些。只希望刘小备在接下来的拉踞中再磨回一些，晶体管厂项目也就差强人意了。

但无论如何，晶体管厂这事应该就这样了。他有些厌恶地准备抛开它，置之脑后，不理不问。

现在，他可以集中精力全力着手解决蜀都饭店和纺织厂了，那么，该从哪里着手呢？

他突然反应过来，徐朵朵还站在一边看着他。她没有像平时那样，给他沏好茶就悄悄退出。

“有事？”他转过头问她。

“没事。”徐朵朵条件反射般地回了一句，可是她脸上的惊慌表情似乎被他这句普通的问话吓了一跳似的。

叶山河盯着她：“你有事，说吧。”

“哦，这个，这……幅画，你没有说挂在哪儿，我不知道……”徐朵朵吞吞吐吐地说，明显是搪塞。

叶山河随着她的目光，看见昨天在艾琳那儿买回的那幅《镜像17》，搁在沙发旁边的墙边。

他沉吟起来，一时还真想不着合适的地方摆放这幅风格奇特的油画。办公室显然不适合，他的卧室他也不想，迟疑一下，说：“挂到会议室去吧。不要挂投影那两个对面，挂在一边就行了。”

“好的，我马上跟梅主任说。”徐朵朵点点头。

“说吧，还有什么事？”叶山河又问。

徐朵朵脸上露出难为情的表情，期期艾艾地不说话。

叶山河手指轻轻敲击桌面，敲了两下，说：“那我猜猜？”

“好，你猜。”徐朵朵解脱似地笑了起来。

“是不是你们那个众筹茶艺馆要交钱了？我答应借你十万元，这两天忙得晕头转向，就把你的大事拉下了？”

“啊。”徐朵朵张大了嘴，又迅速把手指压在嘴上。

她非常吃惊，又有些微微的喜悦。这个周末众筹款每个人都必须到位，她做为发起者安千千的朋友，自然不能失信，让安千千为难，但是叶山河似乎忘记了这件事，这几天都不有再问她。

她想过向其他人借，但是似乎不是一个好办法。公司内部比如张德超这些人肯定会借给他，但是，叶山河迟早会知道，公司外面，她除了安千千外，甚至找不到一个可以开口的人，最后，她不得不鼓起勇气，决心抓住这个看起来唯一的机会，提醒叶山河。

因为明天，是公司两周前就通知了的春游，整整一天都要在郊区度过，这种活动，叶山河一般不会参加，同时，除了非常特殊的情况，叶山河一般不会打电话给她，这就意味着她现在不开口，明后天就更加困难。

但是，叶山河一下了就说了出来，她看着他，不知道他是真的现猜的，还是早就看出来了。

她的表情完全是一种自然的反应，赏心悦目，叶山河看在眼里，心里一乐，顿时感到轻松起来。他觉得，就是为了这一刻的轻松，也值这十万。

“转帐？”他问。

“是的。我把卡号给你，大家都把钱转到这个卡号上。卡是安千千的，你见过，建设银行那个大客户经理，我的初中同学。”

徐朵朵拿出写着卡号的一张小纸片，同时还有一张签好了名的借条，放到叶山河面前。

叶山河看着借条，抬起头看着徐朵朵笑了，然后拉开抽屉，把借条放进去。

“不。”叶山河说，“我转给你，你再转给你同学。”

周六上午，九点。

山河集团和晶体管厂的原班人马重新出现在国资委的会议室，同样由市国资委主任董浩峰主持，凌明山副市长出席了蜀都市晶体管厂改制工作第二次对接会。

叶山河以为自己可以轻松度过一个周末，不再考虑晶体管厂的事的愿望再次化为泡影。昨天下午快下班的时候，董浩峰亲自打电话来通知他们，说是凌明山的指示，而且要求叶山河必须亲自到场。

叶山河只有苦笑，什么时候政府工作效率变得如此之高？

可是无可奈何。

他只得让徐朵朵把张德超和刘小备叫到办公室来，三人简单商量了一下，确定明天谈判的原则和策略，同时也确定叶山河不参与，完全由张德超和刘小备两人决定。晶体管这样的项目，没有必要把所有的人都捆绑住。

但是今天这个会，一开始，他就明白他想置身事外不可能。

凌明山一开始就主导的整个会议，他开章明义地宣布，晶体管厂改制，得到了市委，市政府的高度重视，哲光书记昨天下午跟他专门围绕这个话题研究讨论了一个小时，对于这次改制的方向和战略，有一些调整，然后，他说了职工持股的新思想。

叶山河一开始是带着轻松的心情聆听副市长慷慨激昂的讲话，欣赏对面晶体管厂领导们的表情，但是慢慢的，他的表情也凝重起来，因为凌明山在他那个职工持股的设想中又大大地前进了一步。

副市长在高度强调了职工持股的意义后，顺理成章地宣布，这次改制，要充分发挥广大工人同志在其中的重要作用，他们才是企业的主体，所以，这次改制，要以职工持股为主，整合资源，吸纳包括社会资金在内的各种资金，市委，市政府初步把这种模式称为“1+n”的模式。

叶山河愕然。

明明是山河集团和晶体管厂原管理层的斗争和妥协，现在好了，他们都沦为配角，他提出职工持股，多少有些坐山观虎斗的意思，现在倒成了请群入瓮，请神容易送神难了。他盯着那个一脸凛然的副市长，心里感叹，个性果然是以才干做底气的，官场之中，精英比比皆是，很多时候，他们不是不知不能，而是没有表现出来，没有象凌明山这样直接，粗暴。

他看对面，鲁伯雄一干人也是一派茫然中带着沮丧，只有这次对接会新增加的工会主席脸上带着一丝冷嘲，一丝得意。叶山河心中一动，看来这个工会主席以前在厂里是个边缘化的人物，既然以前被鲁伯雄排挤，现在就会顺理成章地成为鲁伯雄的对手，尤其是以前的秩序打破，大家正在平等地构建新的游戏规则，鲁伯雄不再对他具有压制性的权力，他必然会借此机会做出某种反击。

这是好事。

凌明山也在打量着面前这群刚才正襟危坐，现在惴惴不安的商人们，心中充满不屑：不管你的张良计，还是他的过墙梯，再怎么折腾，到头来还是抵不过一力降十会。他甚至想起了刚刚学会的西川俚语：几个跳蚤就想拱翻被盖。

昨天中午，陈哲光在红旗村午饭的时候给他打电话，简单说了职工持股的事，叫他下午四点到他的办公室交换一下意见。他在之前也接到了叶山河和董浩峰的电话，敏感地意识到职工持股这个操作的特殊意义，还打过电话，向他在北京的两个朋友询问了一些问题，也正想向陈哲光做个汇报。

结果不到四点，他就迫不及待地来到市委书记办公室，两个人进行了热烈的讨论，越说越是投机，突然间凌明山灵机一动，说道，叶山河明明驱狼吞虎，偏要冠冕堂皇地说工人同志是主人公，我们就借势而为，真正发挥工人同志的主体作用，以工人同志为主探讨一种新的改制模式？

陈哲光拍案叫好，两人最后初步确定把这种模式称为“1+n”，充分发挥政府在改制中的主导作用，发扬工人同志的主人翁精神，以晶体管厂为实践，看看效果如何，是不是可以总结出一种新的改制模式出来。

市委书记和副市长心里都充满激动，马上让董浩峰打电话给晶体管厂的工会主席，让他暂时承担这一重任，同时，通知相关人员，明天上午马开会。

凌明山此刻把这一张牌打出来，叶山河心中明白，山河集团可能会彻底失去对晶体管厂的控制权了，晶体管厂的改制前途莫测，不知道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怪胎，他突然想到，也许他当初就不该选择晶体管厂，而是应该选择其它的诸如啤酒厂这样技术含量低，简单易行的项目，老老实实地配合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