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五章奇人杨公子
但是在段公子面前，装死是不可能的。江林按照叶山河的意思给毛小英回了话，毛小英肯定立刻传回杨公子，等待了“足足”七天之后，杨公子实在无法忍受这种折磨，也无法忍受这种轻视，亲自给叶山河打了电话。
叶山河接通电话后，杨公子自报家门，毫不避嫌地说他的父亲是谁，他曾经让毛小英给叶山河递过话，然后说今晚见个面，报了地址和时间，然后挂了电话。
整个过程，叶山河还来不及插一句话，说一个字，甚至连答应与否都没有表示。
但是这个约会是必须赴的，叶山河和杨公子都明白这一点。这也正是杨公子这么无理的原因。
这天晚上，豆腐浣花风景区陈麻婆豆腐形象店二楼的包间，叶山河到达的时候，杨公子已经等候在座。
削瘦，清秀，中等身材，头发和衬衫，腕表，指甲都无可挑剔，就像是一把张小泉剪刀，精致而光亮，第一眼看见他的人，都觉得他是一个写字楼的律师，或者刚刚脱下白大褂的医生，只有他露出高傲而轻蔑的招牌微笑时，才会意识到他是西川赫赫有名的杨公子。
杨公子从座位上站起来，迎接叶山河，远远地伸出手来。
这一点，他至少比钟守信好，知道基本的礼仪，也知道不用刻意凶恶来显示自己有力量。
“不好意思，劳烦叶总跑这么一趟。”杨公子的语气里半点抱歉的意思也没有，“我这个人有个坏毛病，就喜欢跟人吃饭时谈事，所以谈事一定要吃饭。来，请。”
“恭敬不如从命。”叶山河淡淡地说，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他发现偌大的包间里，只摆了一张小方桌，显得空荡荡的，非常古怪，显然，这位杨公子已经提前让这家闻名全国的川菜老店换了包间的桌子。
“喝洋酒，习惯吧？”
杨公子一边说一边拿过叶山河的酒杯，提起桌上的小酒瓶，给叶山河地倒了一杯。
小方桌上立着两瓶洋酒，一瓶开了，倒了三分之一在小酒瓶里，两个人的酒杯里都有一个巨大的冰球，现在倒满了洋酒。
“先碰一杯。为我们的相见。”
杨公子举杯，叶山河随从，两人举杯相碰，各自小饮一口。
叶山河放下杯，把酒吞下肚去。
天热，这种冰爽的喝法倒是舒服，但是洋酒实在不合他的胃口，他皱了皱眉。
杨公子捕捉到了叶山河的表情，愉快地笑了起来，说：“不喜欢？没关系，我也有一个适应的过程。我们大西川，名酒成堆，我更喜欢酱香型，但是现在没得法，大家都喝洋酒，总得平易近人，与民同乐吧？还有，你在歌厅里举起茅台碰杯，气势总是弱了一些，所以我这些年也学习喝洋酒了。人嘛，总得不断学习，不断进步。吃菜。”
菜只点了几样：麻婆豆腐，白菜油渣，宫保鸡丁，酸菜豆腐汤。典型的酒认真，菜不用认真。
叶山河首先尝了尝豆腐，说：“但是我一个朋友说，现在市面上的洋酒，八九成是假的。”
杨公子放下筷子，拍掌说：“对！所以说，吃什么东西，一定要搞清楚它的来源。比如喝茶，我就是直接让云南茶山的朋友寄。洋酒，这两瓶就是我前天亲自在巴黎的机场免税店买的。所以我给你打电话，一定要让叶总清楚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父亲是谁。”
“这不是浅薄，而是实诚。叶总你经常在各种酒局遇到很多吹牛的人，有意无意地透露他跟某位大人物很熟，我不会，我直接说我父亲是谁。”
杨公子说完再次哈哈大笑。
叶山河愕然，苦笑。
他虽然已经做过一些杨公子的资料，听说过一些杨公子的传闻，比如机场路，比如收购奥康药业，还是没有想到杨公子是这样古怪的一个人。
“那么，这些酒在进入免税店之前呢？”叶山河问。
杨公子一怔：“那我就不……管了。我也不是万能的嘛，能够追查到它从粮食变成酒，再喝到肚子的整个过程，我还是得相信社会，相信它进入免税店之前是正品酒，是真酒。”
“所以任何事情都是有前提，有条件的。比如你父亲，现在他是西川省委的领导干部，但也只是现在，将来肯定不是。”叶山河淡淡地说。
杨公子又是一怔，脸色变了变，然后笑了，说：“有意思。这话是真理。人无百日红，谁tm也不会当一辈子的官不退！还有现在到处都是雷，老陈不是被炸飞了吗？叶总，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要请你到这里来？因为这里我以前一直没有来过。老陈在，我家老头子就一直不搬过来住，连带我也不往这边晃。现在好了，老陈倒了，我可以招摇撞骗地过来了。喝酒。”
杨公子喜欢用成语，他的少年时期学习不太用功，然后被父亲丢进军营，他的所有文化知识都是在那几年中学习的，一开始是词不达意，后来无人纠错，养成了现在这种非常奇特的状况，但他本人，却是对此一无所知。
也正是在军营等级森严，父亲的长手也照顾不到那几年，杨公子受到刺激，决心做一个伟大的人。
他看了尼克松的《领导者》说，“没有伟大的人物就没有伟大的事件，而伟大的人物之所以成为伟大的人物，就是因为从一开始就强烈地希望自己那样去做。”所以他从军营出来，顺从地接受父亲的安排从政，然后，受到商业大潮影响，又断然从前途广大的团市委副书记职位上辞职，投身商海，不到十年，就成为西川屈指可数的有钱人之一。
在这个过程中，他推崇的军事化管理倍受同行关注也倍让他感到荣耀，他个人也保留着很多军营的痕迹，比如喝酒。
他的酒量，用他自己的话来形容是“海阔天空”，酒风是“一马平川”，高度的烈酒摆在他面前，就像是一杯清淡的素茶。
叶山河从进门坐下，到现在话没有说几句，就跟他碰了不下十次杯，杨公子倒了两次小酒瓶，第一瓶酒已经告磬。
“杨总，酒能不能慢点？”叶山河说。
“能快的时候一定不要慢！速度就是一切！酒是考验一个男人的好东西，小孩子和酒鬼都不会说谎，男人喝了酒才会讲真话，叶总，今天我就想听听你的真话。碰一个。”
杨公子的思维也有点“海阔天空”。
“真话？什么叫真话？酒能考验出来的话不是真话。”叶山河淡淡地说。
“那么女人呢？女人能够考验出男人的真话吗？不会。”杨公子自问自答，“但女人至少可以试一下。火可以试金，金可以试女人，女人可以试男人。女人好啊，我一直认为，性也是除了钱之外，这个世界上第三种硬通货。性，也是万能结算工具，可以换彩电，换房子，换工作，换城镇户口，有些聪明的美女还拿换法官，换局长，换总经理。”
杨公子酒兴上来，说话也开始一马平川。
叶山河沉吟一下，决定临机应变，随他胡扯：“叔本华说的吧？‘性和金钱是这个世界的发动机。’世界上最古老的职业，男人就是去当杀手，女人就是当妓女。”
“妓女不好，我不喜欢与人分享。”杨公子说。
“但是在目前的情况下，合法地占有一个女人，只有婚姻。康德认为婚姻的意义就在于‘合法使用对方的性器官’。”
“婚姻也不好。吃鸡蛋没有必要在家里养一只鸡。”杨公子得意地大笑。
“杨总如果是从经济学这一角度来考虑的话，是有道理的。”叶山河淡淡地说，“有位经济学家说，婚姻是‘终生批发的期货合同’，也就是说婚姻是一个规模经济，规模经济与单干户相比，优势主要在于两点：一是成本小，没结婚的两个人需要两张床，结了婚就只需要一张；二是可比价格低，香港报纸上有很多色情广告，广告卖点多是皮肤、身材，或者武功，从来没见过有小姐宣称自己价格低，‘跳楼价、大出血、拆迁甩卖’什么的，因为她们知道自己在这方面没有优势——老婆是不用花钱的，所以只好在差别化服务上作文章。”
要论旁征博引，叶山河的朋友中，甚至可以扩大到叶山河省城来遇到的所有人中，段万年要数第一。叶山河这些话正是从段万年平时的随口胡扯中积累下来的。
“妙论。该喝个满的。”杨公子举杯，“说来两者都有各自的好处，所以才能够都存在这么久。”
两人碰了杯，杨公子笑着看着叶山河：“扯远了。咱们现在说的是性考验男人，往前是酒考验男人，再先是真话，咱们还是回到真话上吧。叶总，你让我等了一周了，该对我说真话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