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六章曲终人不散
依然是锦江宾馆26楼的西餐厅,这一次,晓可没有带助理。叶山河等待晓可的时候,居然心如平湖,什么也没有想,安静地把玩着水杯,水杯里是这里面最简单的可乐加冰。
这种情绪晓可一坐下就感觉到了,她相当的敏感,然后意识到,这不是好兆头。
跟叶山河完全的平常心相反,晓可故意迟了几分钟,她的心情非常复杂,从昨天开始,就难以平静。
她得到陈哲光案的消息,第一反应就是联系叶山河,准备“合作”,然后,她意识到了她似乎犯了一个错误:她为什么不是首先想到的是快乐地通知他,向他祝贺呢?
然后,她用了一分钟来思考,然后,做了决策:暂不告诉叶山河,先谈合作。
商人的理性和冷酷战胜了爱人的关心与庆幸,晓可做出了一个商人应该做出的行为:她给叶山河打电话。
但是她紧跟着犯了第二个错误,这个错误比第一个错误更大,更致命。
她实在太激动,稍微有些紧张,所以没有很好地掩饰自己,甚至精心准备的说辞都暴露了她的真实意图,或者,是叶山河太聪明和敏感。
叶山河猜到了真相。
猜到了隐藏在这些行为背后深层的东西。
有些东西,是藏不住的。
然后,有些东西开始发生变化,非常遗憾的变化,非常残忍的变化,对于感情和商业都是如此。
可是晓可对此还懵懂不知。
在刚下走出房间之前,她甚至再一次告诉自己要理性,不要把感情掺杂进生意中来,她甚至想到了rivercard(河牌)基金的同事scioncapital,尽管在过去的两年间,他独立管理的子基金为股东们带来489.34%的总收益,他仍然在前不久关闭了他管理的这支rivercard(河牌)基金旗下的子基金,拿着1亿美金的业绩提成,成为了私人投资者,这对他来说,或许是最好的归宿,同时,这也是对晓可的一个启迪。
如果她不想受制于人,不想每每要向迪兰德这样的基金高级管理人员述职,不得不时常使尽浑身解数去满足迪兰德提出的跟副总理见面这样超级苛刻的要求,她就必须自立。
自立的前提就是有足够的钱,自己成立有一定规模的基金,不然她自己那点小钱不要说在华尔街,就是在这块日新月异,高速发展的土地,也如同滴70c柏油马路上的一滴水,瞬间蒸发都不会有人在意,而现在,她遭遇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云山国际。
“人生发财靠康波(周期)”,晓可看过一本经济书,说房地产是大周期,一个周期就要20年,而现在,这块土地上最赚钱,吸引资金最多的,也正是房地产,这一波房地产开发已经热了近20年,看起来她就要错过这一周期了,但是幸好,还有叶山河。
叶山河依靠过人的聪明和胆识,抓住了云山国际这条大鱼,本来按照预期,现在云山国际已经进入收获期,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因为陈哲光案的牵连,现在云山国际在叶山河的主持下只能苦苦支撑,晓可一直关注,早想伸手,可是她的赌博式投资方案以前一直被迪兰德为首的基金高层否定:这群外国佬,什么时候学会讲政治了?
幸好现在,她第一时间得到了陈哲光案的最新信息,这一次,她没有向迪兰德汇报,她决定自己来。
如果确定这是一个赚大钱的机会,她为什么要把它巴巴地送给那群只知道发号施令的外国佬呢?她自己的资金不到10亿人民币,但她相信通过一系列巧妙的操作,再加上她父亲的影响,能够融资10倍。
这样的话,她就一边用云山国际去向资本市场说故事,一边用说故事圈来的钱注入云山国际,进而掌握这只会下金蛋的母鸡。这就是晓可的计划。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我的故事就是不懈努力,发现机会,抢劫别人,晓可对自己说,这无可厚非。
而且,这是一个千载不遇的机会,是她,等待一生的交易。
尤其,对象是叶山河,似乎又带上了某种宿命的意味。
所以她走进西餐厅的时候,她已经重新变得自信满满,把所有的顾虑和不安都抛在脑后,像无数次从前一样,她将严肃,冷静地进行一场战斗。
觉察到了叶山河的情绪有异,晓可略一思恃,决定还是按照自己既定方案进行:“我的建议,你考虑得怎么样?”
“依然是质押?一年为期?到时……我就不请你吃冰淇淋了。”叶山河摇摇头,即使云山国际真的是一盘美味的菜,也应该临杀不急吧?笑笑,“我总得想办法把它拖入加时赛吧。”
“拖不是办法。拖可以说是安乐死,无疾而终。”晓可冷笑,“你应该主动出击。”
叶山河不置可否,用手轻轻转动着面前的水杯,心想:为什么可乐要加冰呢?
他说:“我在书上看到,说五分喜欢一个人,可能不避讳被别人知晓,有七分喜欢,就只能跟至亲密友分享,而有十分喜欢,那就谁也不舍得说了,憋着每天的一点小高兴,像是只松鼠攒着满腮帮子的果仁。做生意,是不是也应该是这样呢?”
“你已经拖了将近一年了,差不多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了吧?”晓可揣摩不透叶山河的心思,索性自顾自地说下去,“面对困境,你得有所改变,改变节奏,就像一场高水平的篮球赛,以不变应万变是最傻的。一个做错的英雄,比什么都不做的笨蛋强一百倍,因为,你至少还有机会。”
叶山河饶有趣味地又倒了一些可乐在水杯里,现在满了。
可是他的心里,却是空荡荡的,像一座被废弃的古城。他想到世间的古城,总是在逐渐减少的,很多被自然湮灭了,或者被人拆除了,可是再怎么,这些古建筑都还是会留下一些痕迹供人瞻仰讨论,有些关心的人,看见那些遗迹,心里还会隐隐作疼。感情也是如此吧。
彩云易散琉璃脆,他在心里叹道。淡淡地说:“我也是这两年,人过四十才悟到一些道理,浅尝即止,是人生处世的第一要义。爷爷当年也说过,莫贪多,最多八九分,满十则盈。说得更浅白一些,好东西不要饱吃,好画必须留白,得势可饶人,不用非得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人生得意,不必尽欢,爱情也好,事业也好,见好就收,留一点缓冲,有一点点保留。有一点点空间……”
晓可在叶山河这一番唠叨说了前两句时,就垂下了头,从手袋中翻出香烟,然后又塞了回去,发起呆来。然后,她终于叹了口气,说:“你知道了。”
“是猜出来的。因为你打了那个电话,我只能那样猜,不是吗?”叶山河双手放在桌上,无奈地看着她。
晓可深深地再次叹气,明白自己错在哪里了。
她本以为利用信息不对称,可以跟困境中的叶山河愉快地达成协议,可是现在,她才反应过来,叶山河不是别人,叶山河是叶山河。
“但是你可能猜错了一半。你也太乐观了。王进要出来,还早得很,你还有很长的烂路要走。”
“不会更坏,只能渐渐变好。何况,我在那样的情况下都熬过来了,后面我更有信心。”叶山河淡淡地说。他不能追问具体情况,只能彼此打着哑谜。但大方向没有问题。
“仅仅因为王进给了你一个总经理,你就要一直给他卖命?何况最终结果谁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不如索性现在彻底解决吧,于情于理于法都说得过去。”晓可再次努力劝说。她不甘心,不愿承认,她的性格和她这些年的成功都让她必须坚持。
“是我自己愿意。”叶山河看着晓可的眼睛,“我一直想做一件了不起的事,云山国际是一个伟大的项目,我想我做好的话,足以告慰爷爷了。”
“我参与,不会改变你主持,我只要股份,做为回报,云山国际的资金不再是问题。”晓可深深地看着叶山河,露出一丝恳请,“我们都知道,只要云山国际有资金注入,全面开动,再恢复宣传,不到一年,就能够赚得盆满钵满。”
叶山河摇头:“只要股份?这不是你的性格。云山国际不是山河纺织品公司那种普通的企业,是一个超级,伟大的项目,你一旦加入,一定会把我踢到一边的。以前你就想这样做过。我一直都不敢让你从我手里夺走掌控权。我不敢。何况,股份我也不能给你。王进是授权给了我,我不能辜负他的信任。比云山国际这个伟大项目更珍贵的,是一个商人的信誉。”
晓可张嘴,正要反驳,突然之间她和他都意识到了,再争驳下去,他们就真成了针锋相对的两个商人,甚至此时,他们就已这样。
与其……,不如……。
他们都感到伤感和失落:商业夺走了他们的爱人,或者说,改变了他们的爱人。
这一刻,晓可完全明白了,清楚地知道了,她是真正失去坐在她面前的这个人了,同时失去的,还有这笔生意。
这一刻,晓可才衡量出,这个人,可能真比这个项目,比她从华尔街抢劫得到的财富宝贵得多。
可是,她将失去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