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四章事了拂衣去

很多年后，叶山河都会回忆起两个年轻人一本正经地在歌舞厅暧昧的灯光下讨论着理想，人生这样庄严而宏大的问题。他也会永远记起晓可离开时对他说的话：不许乱说乱动，守身如玉，等我三年，读完研就考虑跟你在一起。

这是晓可的原话。

在那种气氛下，会很自然地把这种要求理解成为某种承诺，但是后来叶山河仔细一想，晓可再次跟他耍了小无赖。她说的是考虑，并不就是说真要跟他在一起。她单方面要求叶山河，但自己并没有做出相应的保证。

当然，叶山河也不会迂腐到真的要为她这句话像苦行僧那样清苦生活。他身边从来不缺少喜欢他的女生，也经常冒出一个两个让他动心的女生。比如在总台，就有喜欢他的邱丽丽，他很动心的郭小雨。

还有，晓可随随便便一说就是三年。

叶山河不由感叹，年轻真好啊，总以为将来有无穷的时间可以供自己挥霍。不知道晓可看不看金庸的小说，塞上牛羊空诺许，杨过为了一句承诺就可以等待十八年，可是那是小说中的情节，真实的生活中，有谁会为对方等上这么久？

叶山河相信这样的事有，但绝对极少。

他也相信自己肯定不会做这样的事。

可是，这世上的事就是那样神奇，很多年以后，他才明白，有很多时候，真的一语成谶，晓可以后会突然丢下一个十年之约，就断然离开，而他，真的会等上十年。

叶山河又想到，晓可出现的时候，似乎总是他处于某种低潮，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巧合，还是晓可刻意。

倘若晓可能够通过某种有效的渠道，时刻监视着他，他会觉得非常不舒服，虽然这会让他也有点小满足。

还有，晓可每次出现，似乎都是一个节点，表示那段时期的过去，简单来说，就是运气开始好转。

晓可出现第二天，宾馆就接了一个会议。

然后，客房部生意就开始好转，营业额开始慢慢上升，从三千多开始增长，到了十二月底那几天，因为连续三天洋节，营业额再次突破一万。

以前大学读书，然后几年飘泊，叶山河一直不太喜欢过节，不仅是圣诞节，所有的节都不太喜欢，主要原因是厌恶身边那些过节时尤其张扬，亲昵依偎的男男女女。

当然，圣诞节是其中最讨厌的一个，连续三天不说，后面还有元旦不怀好意地等着，他得打点精神才能够对付这一串折磨单身年轻人的日子。但是现在，他觉得自己太喜欢这个节日了，希望全江州的年轻人都到宾馆来开房，好好享受彼此年轻的身体，好好享受他们快乐的人生。

元旦过后，天气寒冷起来，宾馆的空调再次派上了用场，客房部营业额能够稳定在五千多每天，叶山河的心渐渐安定下来，却又渐渐生出了另外一种忧虑。

所谓人生七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叶山河现在求得了，突然之间，意识到另外一苦：爱别离。

他不得不面对一个越来越逼近的现实：他的承包期还有短短几个月就到了。

承包期到期后，他还会再次拥有现在的一切吗？

每天可见的利润，在宾馆至高无上的权力，来自朋友和员工的尊敬，这一切，都会随着承包到期而烟消云散？

他会继续在宾馆工作吗？

如果不承包了，继续在宾馆做什么？打工？做一个普通的管理人员，像以前那样任人指挥每个月只拿几百元人民币？

显然是不可能的，那么，他离开宾馆做什么？

回盛大公司？

回公司做什么？像他尊敬的赵文杰那样“混天度日”？

那么，自己另外做生意？

做什么？

叶山河心里像压上了一块石头。

就在这个时候，廖经理重新出现在叶山河的视野，出现在宾馆。

廖经理就是政协下面那个劳动服务公司的经理，曾经在扬子江宾馆当过几个月总经理，那几个月，也是叶山河最“懒政”的几个月。因为廖经理志大才疏，又勇于任事，以总经理之职，经常冲到第一线做服务生的工作，把所有的部门经理，主管都甩在一旁，令人费解，匪夷所思。叶山河对他的轻蔑，甚至还在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另外一个总经理曹健之上。

叶山河对于廖经理频频出现没有重视，只是像惯常一样保持了礼貌的招呼，最后廖经理自己按捺不住，凑到总台装作问询宾馆现在的经营情况，透露宾馆马上要由政协收回，由他们公司来具体经营，也就是，由他廖经理来主掌一切。

他廖经理，要王者归来了。

邱丽丽不敢怠慢，赶紧把这个信息转告叶山河。

叶山河客观分析一下，觉得还真有这个可能。

周洪自从去年折腾之后，甚至从前年开始，就一直不太看好宾馆，所以他有可能像扔包袱一样把宾馆扔回给政协，专心地做他的事。-——周洪现在手上的事也很多。

那么，该如何办？

无论如何办，他都得先摸清廖经理的算盘。

叶山河立刻转换态度，对廖经理谄笑献媚甚至卑躬屈膝，有时在大厅的表现连邱丽丽她们都觉得委屈，转头问他为什么，叶山河苦笑，自己这种思想和行为自己都看不起自己，有什么好解释的？就是“为五斗米折腰”嘛。当然，这不是五斗米，是五百斗米啊。

不仅在宾馆，廖经理一看叶山河如愿以偿地凑上来，自然开始摆谱，经常带着叶山河出席各种酒局，跟他那些“科长”“股长”朋友聚会，指点江州，大多数都由叶山河买单。

叶山河默默地忍受，只想从廖经理嘴里掏出一句实话，比如政协收回后谁来经营？还会不会承包？如何一个承包法？

但是廖经理这种老江湖，对叶山河的心思洞若观火，他好不容易抓了一张好牌，自然不会轻易掀起来给叶山河看到。

春节前夕，周洪按照惯例在宾馆摆了几桌，跟公司的员工团年，也邀请了叶山河几位承包人。

大家喝酒依然很快乐，只是喝完没有像以前那样在夜总会继续狂欢，而是宣布结束，周洪还有其它酒局需要串场。

陈姐召集了一些人麻将，赵文杰私下叫叶山河付云浩几个人出去宵夜。

这个时候夜晚真的很冷，他们默默地喝了很多酒，觉得无话可说，觉得酒也很冷。

春节客房部的生意意外地很好，甚至可以用火爆来形容，从过年前几天开始，客房部就差不多天天满房，连叶山河在宾馆也找不到空房间住。

叶山河只得改变计划，给爷爷打了电话，一直守在宾馆，直到初十以后，回来过春节的人们开始离开江州返回工作生活的城市，客房部的入住率开始下降到正常水平，才叫了个出租车，返回镇上。

他专门让安明辉从烟草公司搞了几条烟，这是给陈亮和雷泽准备的，又让郭小雨从她的家乡寄了几斤茶来，准备给爷爷。

回到家后，跟陈亮喝了两天酒，陪爷爷说了两天闲话，有时祠堂里叶家族人聚得多了，叶山河就一个人出来，沿着外面那条小路一直走到中学背后，一个人想事情，又什么都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