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七章解决(七)
“江总,你有什么想说的吗?”叶山河等到掌声信息,看着江林问。江林迟疑一下,说:“暂时我想先听董事长您说。不过,我想问董事长一个问题。”
“你说。”
“董事长,你会讨厌我们吗?”
江林缓慢,艰难地问。
这句话内涵丰富。
他用的词是“讨厌”,其实也包括了“会恨吗”“会厌恶吗”“以后会生疏吗”“还会象以前那样完全信任吗”等等,同时,他用的是“我们”。
会议室里其他八个人心里都是一惊,没有想到江林第一句话会问这个,他们不约而同地把目光从他们的核心人物脸上迅速转到整个山河集团的决策人物脸上。
叶山河沉吟一下,缓缓说道:“当年张子强绑架了李嘉诚先生的儿子李泽锴,勒索了十亿零三千八百万,后来记者问李嘉诚先生:你会恨张子强吗?李嘉诚先生的回答是:我经常教育孩子,要有狮子一样的雄心,还要有菩萨一样的善心。我怎么会恨张先生呢?”
会议室有一阵异样的沉默。
谢泳呵呵一笑,说:“董事长这个比喻……,我们可不是抢匪,我们都是董事长的员工,都是在给董事长打工。”
在江林团队中,他跟江林关系最为密切,两人在销售科一起工作了好几年,配合默契,改制后,江林把他破格提升为销售部经理,当然,江林自己也在全力抓销售这一块,两人还是搭档,长期一块飞来飞去,北京上海,这个国家那个国家,基本都在一起,因为这个关系,因为纺织品公司没有设置副总,谢泳几乎就算是纺织品公司第二号人物。所以这个时候,他觉得有义务出面化解这种尴尬,当然,他也知道分寸,这种时候绝对不能荒唐地去攻击董事长。
叶山河没有理他,说:“江总你这个问题,要不,我来跟大家分享一点关于企业领导人的想法吧。”
没有人会表示反对。
只有江林觉得这可能是叶山河的一个套路,他强笑道:“这算不算董事长对我的考评?”
这一次,他不知不觉地把“我们”改成了“我”。其他八个人中,有一些人觉察到了这一点。
“可以看做闲聊。”叶山河淡淡地说。
“柳传志先生有一段关于领导的概括,说得很精辟,他说总裁在企业里一般都要做两件事,第一个是制定战略并设计实施战略的战术步骤;第二是带好员工队伍,让你的队伍有能力按照这个战略目标去实施。这两件事做好了,企业就能向好处发展。但在做这两件事情之前,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办,就是建班子。”
“主席也说过同样意思的话,只是主席的范围更广,他说的是,方向定了之后,就是干部的问题了。”
“从这个意义上说,江总做得非常不错。”
“比如刚才发言的谢经理。谢经理以前在川棉一厂只是销售科一个普通的销售人员,不象在座诸位,以前在川棉一厂都已经是中层干部,或者跳槽过来时,都有闪亮的履历,但是谢经理到了山河纺织品股份有限责任公司,被江总破格提拔成为销售部经理。销售经理是什么?几乎是一个企业除了总经理外最重要的位置了,尤其是现在都是买方市场,尤其是前几年纺织行业非常不景气,可以想象要做好这个工作需要付出多大的努力,但从山河纺织品股份有限责任公司现在成绩来看,谢经理是很好地完成任务,胜任这个工作。”
“这就是江总慧眼识英才。反过来说也是以前大锅饭埋没了人才。”
谢泳脸上表情尴尬无比。他没有想到叶山河会拿自己来举例,而且一出手就抓住了他的痛脚,以前在川棉一厂,在座诸位都比他混得好,但是现在,他反倒压过了他们一头,他们因为江林的原因,不好表露什么,但是肯定早就腹诽不已。
江林如坐针毡。他虽然知道摊牌之前,叶山河肯定要刹刹他们的威风,打击一下他们的锐气,可也没有想到叶山河一出手就如此犀利,直接进攻他最担心的地方。
他安排谢泳担任销售部经理,固然是当时无人可用,却也有些人情因素在内。他当时在销售科被科长打压,排挤,却又常常压任务,整个销售科二三十人只有谢泳旗帜鲜明地支持他,甚至不惜跟科长当面争吵。
谢泳担任销售部经理后,有江林亲自坐镇,基本上所有的销售江林都会亲自参与谈判,谢泳一般充当助手的作用,这些年倒也算是勉强胜任。只是江林虽然平时再三告诫谢泳要摆正自己的位置,但大权在握,任何人都无法不膨胀,谢泳在纺织品公司内说话做事都很任性,虽然还不至于跋扈,但已经在他们团队内部引得不少人反感,傅宏星和李庆都私下向他反映过谢泳的问题,比如任用私人,占小便宜,到处伸手,违反厂规等等,江林都压了下来,但也正因如此,为了安抚和平衡,江林半真半假地跟生产厂长傅宏星结了“儿女亲家”。
但是叶山河这里特别提到这一点,任何人都不会只听到他对江林的称赞,而会听出董事长对江林任人唯亲的含蓄讥嘲。
叶山河继续侃侃而谈:“在中国广为流传的文学作品当中,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就是‘庸人’当领导。比如,唐三藏、刘备、宋江这样的人领导孙悟空、诸葛亮、武松这样的人。你甚至还可以把刘邦也算成不出色的领导,但他手下有韩信,萧何,张良这样的人才,他自己也承认:夫运筹帷帐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即张良)。镇国家,抚百姓,给馈饷,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军,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此三者,皆人杰也,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也。当然,我在这里说这些的意思不是说江总是庸人,而是说,任何一件事,要取得成功,需要的是一个团队,团队的任用胜过个人。”
“还有一句话我要跟大家分享。”
“这句话是这样的:2001年,我犯了一个错误,我告诉我的18位共同创业同仁,他们只能做小组经理,而所有的副总裁都得从外面聘请。现在十年过去了,我从外面聘请的人才都走了,而我之前曾怀疑过其能力的人都成了副总或董事。我相信两个信条:态度比能力重要,选择同样也比能力重要!”
“这句话是谁说的?是我们现在风头正劲的马云先生说的。”
“我分享这句话的意思是,我非常赞同马云先生说的这句话,态度决定一切。当初我选择江总来承担山河纺织品股份有限责任公司的总经理,受任于危难之际,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江总的态度,就是江总敢于承担责任,敢于面对一切的态度。”
“所以我也希望在座诸位,如果你们都能够有江总这样的态度,也许你就是下一个江总。”
江林愕然。其他人也面面相觑。
他们的董事长“挑拨离间”也太坦白直接了吧?
但是他们每个人都不得不承认,叶山河挑拔得光明正大,顺理成章,更重要的是,这句话击中了很多人的心,他们几乎可以肯定,他们这个九人的核心团队中,肯定有人动心。
是啊,谁不想成为“下一个江总”啊!谁愿意一辈子充当配角?
江林呆在那里。他不用去看其他人的表情就可以猜到他们的震动,他突然觉得自己对于这个会议室里的其他人并不是那么信心满满,十足把握。
因为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只要是人,就会有欲望,只要有欲望,就会动摇,就会选择,就会有背叛和阴谋。
他们能够凝聚在一起,听起来是为了事业,归根结底是为了金钱,所以他们才坐在这个会议室里,准备团结一心对付代表资本方的董事长,但是,万一董事长对他们中的某个人发起银弹攻势,他绝不相信那个人会信守他们心照不宣的承诺,因为,这不是几千几万的小钱,而是动辄千万甚至更多的利益。
江林的心里在发苦。他虽然明知道叶山河不会毫无准备地跟他们谈判,但是因为他自觉掌握了企业最关键的因素——人,所以他底气十足,认为无论叶山河如何进攻,他只须要守住“谈不好就走人”这一底线,就能够制住董事长。因为他深刻理解叶山河,叶山河是一个理性而明智的商人,两权相害取其轻,他不会为了斗气而把桌子掀翻,可是现在,他发现叶山河早有准备,而且一眼就看到了问题的要害:江林挟团队自重,他就直接从分裂团队入手。
“董事长,我们还是直接进入主题吧?”江林叹了口气说。无可奈何地承认自己开局不利,占了下风。
叶山河笑笑:“我说完。刚才刘邦那个三不如非常有名,他后面还有一句话是:项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其所以为我擒也。”
“我虽然敬佩楚霸王,但我做不到也不想做,当初接手川棉一厂时,我也只有一个江总可用,我也就用了,事实证明,就象江总用对了谢经理一样,我也用对了江总。”
叶山河突然叹了口气:“每次看见江总,我心里都会忍不住有些妒忌,为什么?如此年轻,如此有为。我以前象江总这样年轻的时候,最多不过管理一百多人,江总可是管理几千人的企业。所以,唉,我们看见功成名就,德高望重的前辈,心中可以不以为然,因为我们总是相信,以后我会混得比他们更好,至少有机会,但是看见成绩斐然,才能卓著的年轻人,心中只有惶恐。但是,我仍然希望,山河集团最好比比皆是象江总一样能干的年轻人,我有这个度量,能够包容他们,扶持他们,陪伴他们一起成长。这是我的真心话。”
“好吧,回到江总要求的主题上来吧。”叶山河表情严肃起来:“股份。大家不用担心,股份肯定是有的。当初选择了江总,江总选择了你们,江总和你们就应该享有这份荣耀与实际利益,拥有山河纺织品股份有限责任公司的股份。江总,当初我们有一个口头协议,你来跟大家说说吧。”
“按照赢利多少给予3%——10%的股份。”江林淡淡地回答。
他知道叶山河肯定知道他早就会把这个口头协议告诉在座所有的人,还是让他再说一次,自然希望在这个框架,或者说在这个所谓的3%——10%范围进行讨论,但是,他肯定不会就范。
“就是这个口头协议,但是还有一个五年为期。”叶山河的表情也是淡淡的,“山河纺织品股份有限责任公司前五年一直亏损,所以我和江总都没有提这个口头协议,也没有对这个口头协定的补充,因为我们都没有想到国际国内的纺织行业形势会变化如此之快,快得有些让我们措手不及……”
“那么董事长您现在是怎么考虑的呢?”谢泳不顾失礼地打断了叶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