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九章蹊径
在陆承轩眼里，他永远只是一个孩子。但是诡异的是，他的感觉同样如此。即使他现在快要成为一个油腻的中年男人，也是如此。
陆承轩没有就此放过他，他的心情很好，悠然说道：“你以前受爷爷影响，后来自己读了些书，有些书对你影响很大，比如《约翰克利斯朵夫》，《教父》等，你还记得《教父》里有句话：花半秒钟就看透事物本质的人，和花一辈子都看不清事物本质的人，注定是截然不同的命运。”
叶山河再次尴尬万分，无语。
陆承轩这是换种方式告诉他，他和他都是能够半秒钟就能够看清大多数人和事的人。他竟然去替陆承轩担心，果然是关心则乱。
想想陆承轩丰富的人生经历和卓著的学术成果，他叶董事长仅仅不过比他多一点钱，其它方面提都别提，居然还敢冒然去“点醒”陆承轩。
“刚才我和陈书记说到城市繁荣，其实我想由此开始进入我预想的话题，了解一些关于外界传得沸沸扬扬的蜀都故事，特别是能够从当事人嘴里说出来，将非常有意思，对于我的研究，也大有大有裨益。但是陈书记可以有所忌讳，不愿在拆迁这些话题上多谈，转到了宏观经济。我一直有一个观点，民营企业的发展壮大，对国有企业形成竞争，参与改制，也是一种经济繁荣的表现。”
陆承轩扫视着窗外经过的街景，缓缓说道。
“你可以就这个话题，下午再跟他交流一下。或者直接在讲座互动。”
“我又不是上课，需要什么互动。交流和探讨是需要各方面差不多对等的人，对于来听讲座的企业家，我一般只发问。”陆承轩还是那副淡淡的表情，半点自矜都没有，因为他只是在说一个事实。“当然，我可以跟你互动一下。你最近又在做收购？”
“不是收购，是参与改制。212厂，就是蜀都晶体管厂，陈书记点的名，算是政治任务吧。”
“感觉如何？”
“现在国企改制不象以前，只有胆大，拿来主义，很少有搞砸的。现在困难重重，麻烦很多，首先各方面压力都大，不仅仅是我们投资者，政府官员也面临问责甚至举报，光是一个‘国有资产流失’就吓得大家小心翼翼，战战兢兢。”
“要不以后就不叫兼并收购，叫联合发展如何？”陆承轩眉头一皱，说。
“啊，这个叫法好！虽然本质是一样的，但是听在耳中意义完全不同。”叶山河一楞，忍不住大声叫起好来。
“我也想过叫公私合营，但这是我们那个时代才听说过的名词，现在翻出来不新鲜，而且容易让人引起误会。”陆承轩微微一笑，有些得意，显然认为自己这个随便想到，信手捻来的词非常有创意。
“这样吧，陈书记这么盛情，你就送他一份厚礼。这绝对算。就是把这个词送给他，或者你不用直接说出来，简单引导一下，以陈书记和聪明和敏感，应该能够反映过来，找到这个词。然后，陈书记会把这个词予以重视，宣传，发扬，成为他的施政纲要中一个创举。”
叶山河瞥着前座的钱小白，但是实在兴奋，实在忍不住现在要说。
这种情况对于一向深藏讷言的叶山河，非常罕见。
“这不算创造，最多说是发现。这个词本来就存在。”陆承轩不置可否，“你们那个东郊记忆项目，你只是投资，没有参与管理？”
“是我的一个朋友，段万年段总在主持。”
“利用复古，怀旧这些情怀，集合文化元素，听起来很美，你们想得到，别人就想不到？你们在这里闭门造车，夜郎自大，关起门来称王，以为是西川第一，但是你们想过，全国现在有这样的项目多少？有正在立项的类似项目多少？”陆承轩淡淡地问。
叶山河怵然一惊！
凌明山在报告会上问过，全市类似的项目有多少，东郊记忆跟它们相比有什么优势，他们当时还沾沾自喜，可是现在陆承轩这么一问，叶山河才意识到他们的局限。
虽然叶山河在报告会上提到了高大全，口口声声全国，世界，但是他们心中，可能目光还是只看到了西川这一块吧？
陆承轩显然视野更大，这跟他们做研究的习惯有关，他们必须看到全局。
“陆叔您提醒了我，我回去跟段总再讨论。”叶山河沮丧地说。
“随便说说你现在的‘诸侯经济’吧。”陆承轩轻咳一声，“既然你已经问了，我多少要给你一点意见。当然，中用不中用，你自己把握。”
“陆叔您说。”
“你爷爷一再教过你，做生意就是做人。这话跟现在很多人提的‘好的道德就是好的生意’差不多。这个道理怎么说呢？我个人是持保留态度的。企业家做好企业就是好的职业道德，当然，这里我不是偷换概念，不是说职业道德与个人私德等同。但是你爷爷用私德来衡量商人的职业道德，也不是完全正确吧？这好比评价一位政治人物，不能去看他的道德品德，不能去看他养了多少个情人，喝了多少瓶茅台，而是要看他的政治成果。”
“看他的政策是否正确，是否有利于经济发展，为政期间人民的生活是否好等等。”
“我们研究经济的人，从来不讨论经济人物的道德。更何况，耶稣告诫人不可自居为别人的道德法官：不要评断人，上帝就不评断你们；不要定人的罪，上帝就不定你们的罪；要饶恕人，上帝就饶恕你们。”
“人为什么不能当别人的道德法官？耶稣讲的道理很简单：瞎子不能领瞎子的路；如果这样，两个人都会掉进坑里。”
“陆叔您信了基督教。”叶山河有些惊疑地问。
“说不上信，喜欢翻翻，能够安心。”
“我小时候看《神雕侠侣》，裘千仞问谁都不可以杀他，因为谁都有罪，结果洪七公说他可以杀他，他一生杀过一千多人，个人都有罪。当时觉得洪七公正气凛然，这些年倒觉得洪七公有些虚伪。”
“你现在能够思考，反思，反省，已经不错了，但是还需要提高。”
“我会的。”叶山河点头。
“我说到道德，只是想从这里切入你现在面临的‘诸侯经济’。”陆承轩说，“你说说，人性到底是善还是恶？”
叶山河一楞，“人之初，性本善”这一句条件反射地滑到了他嘴边又硬生生地吞回肚里。陆承轩的问题肯定不是这么简单能够回答，陆承轩也不想要这么一个简单的回答，而且，他认真一想，竟然还真不知道回答。
人性固然有仁爱，互助，但你能说贪婪，掠夺不是人性？甚至爱欲你能说它是善还是恶？
“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就对了，证明叶董事长已经脱出一个固有的思维模式，开始独立，冷静，客观地看待这个世界。当然，答案我也不知道，我只有局部答案，比如：一个人的人性中善恶俱存；一个人的人性随着时间不同有不同的表现；人性的善恶标准不是固定的。”
“先厘清了这两个问题，我们再来看看你提到的‘诸侯经济’。”
“简单一些了吧？首先你得承认，出现这种现象很正常，是人性的正常反映，同时，不能用道德观去评判这种现象，去批评这种现象，更不能因此影响你的处理和决策。”
“所以你现在遭遇的‘诸侯经济’，你不能因为人家提了过分的条件就要断然反击，以牙还牙，强硬对待，枉我们还是朋友，你不把我当朋友了，我也不再把你当朋友。”
“一定要冷静地对待，抛开道德和其它干扰因素去处理具体问题。”
“现在是谈判时代。”
“无论你觉得我的意见正确与否，我只是给你提供一个方法论，是战略，不是教你战术。”
“再说回来，诸侯们虽然可能对你不起，至少你以为是这样，但至少你对他们知根知底，非常了解，哪怕他现在表现了你认为的人性恶的一面，你也清楚他们有多恶，知道底线在哪里。”
“没有必要匆匆忙忙地草率决定走马换将。新的经理人，你了解他吗？新的经理人能够迅速融入以前的企业？能够跟以前的团队形成合力？一个团队的凝结力在哪里？信任。建立彼此的信任需要很长的时间，而时间，对于商人来说，实在太宝贵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