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摘得新
周洪让他反省,他就好好反省吧。这次事故的确出得不是时候,换做一般会议,基本不算问题,但是因为蒋市长,一切都被扩大了,显得严重。叶山河对于这个会议的重要性,估计不够。
他也接待过政协会,人大会,以前也有市级领导来过,但是这次,这个质量监督所肯定权力巨大,所以全市跟房产开发有关的人员都闻讯前来参会,包括周洪,包括没有邀请的领导也不速而至,甚至超过了组织者的预计,才会出现座位不够,而且蒋市长准时到达,绝大部分与会者都没有迟到,绝大部分与会者都非富即贵,很多人都跟周洪是朋友,无论是套近乎还是妒忌,都可能随口调侃几句,当着同行或者说是对手的面,周洪有些下不了台,这些原因集中起来,叶山河才首当其中当了替罪羊。
是的,替罪羊。
这是叶山河对自己的定义和辩护。
周洪可以事先强调这次会议的重要性,但是他可能认为用不着,认为叶山河一点就醒,用不着他这个董事长强调;夜总会做为会场,这本来就是一种权宜之策,肯定会有很多问题;烟缸和话筒支架自己一直在想办法解决,去公安局开会前还专门做了安排,最后没有解决,付云浩和其他人也有责任;话筒突然没电,这是神仙也难预料的,而且夜总会只有两个无线话筒,一个男音话筒,一个女音话筒,所以这次发言基本就守着男音话筒使用,每个人发言时间都不短,话筒一直开着,自然耗电,不象平时夜总会唱歌,唱完就会关掉,而且一般情况下,女音话筒使用的频率更高;座位不够,这个是组织者考虑不周,宾馆只能按照客人的要求进行准备,人家办个婚宴寿宴都会有两三桌备餐,组织者应该自己想到来客超席;
叶山河思前想过,自己有错,但更多是运气不好。但是他也理解董事长的恼火,董事长有权力只要结果,不问原由。
第二天,叶山河继续到那里喝茶,上午就去。仿佛一辆急速奔驰的列车突然制动,叶山河很有些不适应这种突然淹没的空闲,他只有按照董事长的命令继续反省,这多少算有事做。
他又想到,原来他在宾馆所有的权威和自信,其实都是海滩上的砂器,都是镜花水月,可以被人瞬间剥夺。
无论你是公关经理,甚至总经理,在董事长眼里,什么都不是,都是可以随时丢弃的棋子,在这座棋盘上,只有一个棋手,那就是董事长。无论盛大公司还是扬子江宾馆,谁都可以随时调整,谁都可有可无,只有一个人巍然不动,那就是董事长。除非他生意失败破产,他就是公司和宾馆的王,唯一的主宰,其他人都是附庸,都是可以随时一脚踢开,无论你是赵文杰还是许志颖,无论你是什么五虎上将还是关系户。
想通这一点,他突然醒悟到,既然如此,在董事长眼中,所有的人都是一视同仁的员工,那么那些所谓的五虎上将,也不过是虚幻的称号而已,即使他们有过辉煌的过去,对公司有过巨大的贡献,在董事长眼中,大家也差不多在一个起跑线上。
突然间,他有种大彻大悟的感觉,曾经以为五虎上将高不可攀,准备用一年甚至更多的时间来追赶他们,现在仅仅半年,而且还是在他遭受重大打击的时候,他觉得他们没有什么可怕,没有什么了不起,他也可以胜任,也跟他们一样,虽然,这种想法里,有一些年轻人的狂妄和自大。
叶山河感觉自己慢慢恢复了。
前天这个时候,他仿佛遭遇晴天霹雳,比他在校服厂受到的所有打击加起来好象还要沉重。校服厂是钝刀割肉,这一次,却是暴风骤雨,尤其是正在风头上的年轻人,的确很难接受。
而且,他喜欢目前的工作,不象校服厂对于他来说只是纯粹抱着一个赚钱的目的,因为在乎,所以重创,所以周洪让他反省,这种突然剥夺,比他在校服厂损失的具体金钱还要难以接受。
不过现在,他慢慢缓过气来,仅仅两天的时间,他就恢复了元气,也恢复了斗志。
这天下午,意外地接到了李前进的传呼。
李前进亲热地说请他晚上吃饭,又说他才知道周总批评了他,他认为这件事不能由叶经理一个人承担责任,要说责任大家都有,而且这是叶经理额外的工作,如果需要他去给周总反映,他立刻去向周总说清楚。
叶山河平静地表示谢谢,说晚上他约了别人吃饭。挂了电话心想,你一个小小采购,居然想去向周洪解释,董事长会听你的?这一看就是纯粹是为了讨好叶山河而信口开河。
倘若前天下午就这样说,叶山河也许会感激,但是现在,晚了。
李前进这个传呼,也算爷爷说的那种“烧冷灶”吧?不过他真聪明,应该前天就传呼他,李前进现在才考虑清楚,现在灶已经冷够了。相比之下,倒是林红让他感觉安慰。
宾馆三个业务部门经理中,他也更欣赏林红。有一次叶山河值班,一群客人在夜总会消费,结帐时仗着是周洪的朋友,百般刁难,要求打折,林红委婉地拒理力争,最后一群酒鬼用吧台的电话拔打周洪手机,按了免提,周洪在电话里狠狠批评了林红。
当着所有的客人和员工的面,林红遭受这样的委屈,客人走后,她开始流泪,叶山河过去安慰她,拍她的背,把她抱在怀里,安慰她说,那种情况下,周总只能批评她,难道还能批评客人?服务行业,就是要承受委屈,应付各种素质的客人。
那一刻,他只觉得她是一个受了委屈的员工,一个邻家小妹,毫无绮念。当然后来,他和她都感觉格外亲切起来,在所有管理人员中,关系特别。
他又想到付云浩和曹健。
赵文杰走后,曾经的铁三角宣告解体,他和付云浩曾经亲密无间共同战斗的情谊,退回到跟其他管理人员一样的同事关系,有时,还带着微妙的妒忌,这么多天,他都没有传呼过他,甚至前天在总经理办公室,他连支言片语也不透露给他,让他直接去面对周洪的怒火。这表明他们成为路人。还有曹健,这两个月对他信任有加,似乎叶山河就是他的代言人一样,可是一旦董事长发怒,他这个总经理也是什么也不敢做,什么也不敢说,也连传呼都不打,漠然置之。
爷爷说过一句话:三穷三富过到老。似乎有两层意思:一层意思是说一个人的一生,要经过多次浮沉,才算完整;另外一层意思可以解释为,两个朋友,必须经过贫穷与富贵的反复考验,才能够相伴到老。或者,夫妻婚姻也是如此。自己现在自然谈不上富贵,可是不过一个小小的公关经理,一点小小的得失,也能够如此深刻地体验人性冷暖,世态炎凉。
很多年后,叶山河开始接触更高级别的人和事,看到巴菲特的一句话:只有潮水退去后,你才知道谁在裸游。感慨良多。那时候,他也想到了自己刚刚进入商场的这次小小挫折,想到了自己一路走来经历过的翻脸与背叛,跌倒与失败。
他应付李前进说晚上有约,结果一会雷泽的传呼就来了,说是晚上一起吃饭,陶杨工作变动,要去永幸派出所。
陶杨应该是跟陈亮差不多类型的人,因为身份,比陈亮更加张扬,每次吃饭都会成为他吹嘘和表演的舞台,沾他的光,有几次都是别人替他们一桌结帐,在叶山河心中,陶杨混得不错,而且脑子也够用,应该会有进步,所以一听他要下乡镇,想当然地以为肯定升官,多半去做所长,一坐上桌子,就敬酒说祝贺。
雷泽和覃翎都古怪地看着他,倒是陶杨哈哈大笑,说叶经理搞错了,我这次下乡镇是发配,还是普通干警。又说没有处分他,已经算好的了。
原来,这次陶杨栽了一个跟头。
他们每个中队都有创收任务,到了年底大家压力都大,上周一天晚上,他在分局值班,十二点时和另外一名干警带着两名协警吃了霄夜,回来看见街上一男一女挽着手走,四个人理所当然地分析,这么晚还在外面游荡,必定非奸即盗,仗着酒意,四人把这对男女抓上警车带回警局分开审问,还动了手,结果人家真是夫妻,也是肚饿出来吃了霄夜回家,而且还是政府工作人员。
第二天一早,这对夫妻就到分局法制科告状,幸好陶杨见机不妙,后半夜就在到处找人说情,分局的领导也出面跟对方单位领导沟通,好不容易把事情捂了下来,但是打了人得给对方交待,结果是陶杨调出治安队,到乡下派出所锻炼一年。
叶山河心里骇然,这么街上公然抓人,那还不是土匪!不过他们现在都是这个工作作风,跟他们服务行业是冰火两重天,这次总算遭遇报应。当然,这时候不能说这话。苦笑着说,陶兄还好,只是换了一个地方工作,我可是比你更惨,工作都可能不保。说了董事长勒令他停职反省的事。
任何时候,把自己绑在一起作贱都是安慰别人的最好手段,为了到达效果,叶山河故意说得夸张了一些,不惜把自己形容得惨不忍睹。果然一桌人还有陶杨的两个同事都一齐呆住了。
覃翎问需不需要他跟周洪说说。
他跟周洪算是朋友,工作上还能够给予盛大公司某种支持,这似乎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叶山河倒了一个满杯敬他,说感谢覃兄,还是暂时按兵不动。周总让他反省,他就反省,叫他反省一周,他就反省一周,时间到了回去向周总认错。到时看看情况,倘若周总还不消气,再请覃兄出面说情转圜。
雷泽鼓掌说,我赞成你这种做法。大丈夫能屈能伸,就怕你心高气傲,放不下脸面。
叶山河点头说,还是老同学理解我。倘若是以前,很可能当时就说“老子不干了”这种看似痛快其实愚蠢的屁话,拍拍屁股勇敢地走人。但是现在,已经做不出这种事了。
雷泽笑着说,那是你长大了,成熟了。时间一到回去向董事长认罪道歉,再弄一个深刻的检讨。不过老叶你以前读书厉害,可能从来没有写过检讨,要不叫陈亮立刻出来替你写一个,他有经验。
叶山河笑了起来,说搞得这么复杂。检讨又不是小说和诗,有什么难写的。以后你贪污进去了,我也帮你写交待材料。
他心里这几天其实也一直在反复考虑该如何做,设想了好几种情况,好几种办法,现在这么说出来,似乎自己一下子得到了解放。
那就这样吧。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不分辨不争论,全部接受周洪的批评和处罚,不再考虑什么脸面不脸面,只要能够重新回到宾馆。雷咏梅饶家英她们要取笑就让她们去取笑吧。
大家都笑了起来,气氛轻松下来。
陶杨说,就是,天大的事,过几天就啥都不是。我这次下乡镇,是领导不好交待,必须做做面子,要不了几天,就可能把我重新调整回来了。再说,城里呆久了,去乡镇换换堂子玩也不错。
旁边一位警察说,到时带几个村姑回来,一人发一个。
叶山河心里叹了口气,感觉自己在自甘堕落,竟然跟陶杨这种人坐在一起,称兄道弟,甘之如饴。
陶杨这种警察,哪里有点为人民服务的思想?
他去乡镇,居然只是看成换了一个“堂子”玩。但是,这种人比比皆是,比如他的同学陈亮,正是这种人,可能比别人混得更好。陶杨这种警察,到哪里都可能如鱼得水,一样作威作福。甚至,——叶山河恶毒地想,他肯定不是鱼,他是刀,可能把治下的百姓看成鱼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