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且向刀头觅小钱
一鼓作气,再而衰。再次鼓舞人心,振奋精神,集中全厂技术力量和生产资源去啃军工布这块硬骨头,从上到下,都是一片颓丧,包括杨厂长在内的厂领导们和这次成立的攻关小组,每个人都毫无信心,只是不肯承认失败,或者说无法面对失败的后果。
甚至不敢去想象。
叶山河倒是无所谓。
或者说,他对于印染厂已经绝望,所以根本就不在乎这个厂的命运。-——他堂兄叶山红说得对,破厂。
上次评选先进他就有点恍然大悟的味道。
他本来没把那个什么优秀放在心上,可是看一起来分配来的学生如临大敌的样子,逼得他仿佛不严肃对待就对不起人似的。然后,他开始分析反省。
他首先想自己有希望不。客观来说,自己除了这两个多月表现还算中规中矩,以前在称磨配完全是一塌糊涂,所以不应该,也没有资格去妄想这个优秀,可是,自己不是这批学生中唯一的重点大学生吗?且慢,重点大学倒是不假,却没有拿到毕业证,肆业生算什么?而且,优秀的一个重要依据,是看实习部门领导的意见,他自认谢大元,文工头再加上车间主任这个三人组对他的评价不会高,连及格都很困难。最后,他气馁地承认,这个优秀可能跟他无缘。
然后,他情不自禁地分析两位室友。
王祖德似乎对目前的工作很满意,他所在的部门是厂里的核心财务科,见到厂领导的机会很多,一般的中干到他们科都会点头哈腰,满脸微笑,倘若全厂投票,他肯定高票当选。即便由他的领导来鉴定,也应该不错:他从不迟到早退,工作认真,性格脾气也不错,又一直在财务科,大家在一起这么久,也有感情,而且将来他的岗位几乎可以肯定是在财务科。所以,王祖德的实习鉴定一定很好,应该很有机会获得优秀。
当然,谢中强也不错,工作很勤奋,每天都在车间里转,叶山河有时去车间闲逛,看见谢中强趴在机床上折腾或者跟工友说话,问这问那,非常佩服。叶山河到了维修组后,谢中强经常来维修组,既象是串门又象是视察,说起各个机床的状况比所有维修组的维修工还要了如指掌。谢中强也跟王祖德一样,一直在染整车间实习,没换过岗位,一直受到车间主任的信任,有时主任不在,有什么指示居然是让他来代为传达,一切都显示他在染整车间的地位和作用,即使是叶山河来评这个优秀,也不会忽视这样表现突出的一个人。
他有些后悔自己刚进厂在称磨配时的荒唐和放纵,正如他临近大学毕业,才有些后悔自己大学四年学习成绩糟糕。
但是,自己的确对于那个什么称料的工作没有兴趣,就象他在大学里对自己所学的专业一点也不喜欢,所以期期补考一样。
又想到马上转正,真要成为印染厂的一名工人,无论自己心里承认不承认,认可不认可,都是一个必须面对的现实。他一直在心里讥嘲曹勇军,一天到晚学习管理艺术,全部的远大志向就是某天能够当上中层干部,可是现在觉得自己才有点可笑。
看这架式,谢中强不用说,不久的将来会成为中层干部,而王祖德也会慢慢前进,只有自己,孰难逆料,很可能就这样眼高手低,一直得不到别人的认可和上进,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机会或者重大的变化的话,将来很可能象邓鹏说的那样,一辈子在厂里喝秋茶。
当然,他还是认为,一个中层干部也没有什么意思,厂里那些中层干部也不能吃香的喝辣的横着走,工资也很一般,能够体现权威的时候也少得可怜,在厂领导面前象孙子一样,只有在管辖的工友面前装装大爷,可是遇上象他和唐健这种不鸟人的主,最多丧德地扣点昧心钱,也实在不算人生好的选择。
更重要的,他这一生,难道就是凝固在跟谢中强,王祖德这样的人在这一样一个厂里成为竞争对手?
绝对不是!
正是从这个评比优秀开始,他决定了离开这个破厂,虽然,现在还不可能,现在还没有找到方向。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近忧就穷。
依然口袋没钱。想起郑智化那首歌,“我的口袋,有三十三块”,自己的口袋好像很久没有这么多钱踏踏实实地放着,可供自己自由支配而不用考虑饭票菜票,车票舞票,仅凭这一点,他就坚定了不会呆在这个每个月8号发放一笔活命钱的地方。
隔天唐健来维修组找他,约他一起出去跳舞。
叶山河说要上班,唐健不屑地说,老叶你说上班,谁相信,是因为打了架吗?怕毛啊。怕的应该是那些虾皮。
叶山河老实地说,是怕,但也因为穷,连买舞票的钱都没有。
唐健自然也不敢大包大揽地说车票舞票都他来买,嗫嚅着不知如何接话,叶山河说老唐你找个办法赚钱。
唐健哈哈一笑,说钱要来得快,就去外边的茶馆坐起。
叶山河苦笑,说那靠不实。想去捞几个,说不定输得多。
他明白唐健的意思,是指厂门外的茶馆,天天都有十几桌厂里的工友在那里麻将赌博。
唐健说这年头,靠得实的东西没得,想稳赢,学国家弄个股市嘛,这个才是稳赚不赔的大赌场。
叶山河惊奇地看着他,说唐哥你厉害啊,关心国家大事,股市都知道啊。
唐健得意地一笑,实然满脸喜色地说,我靠,叶哥你不是围棋厉害吗?那我们还不找钱去。狠狠一拍自己脑袋,说真是个木头疙瘩,早该想到啊。老叶,我带你去江州的棋馆下赌棋,赢那些屁娃。
赌棋叶山河自然不陌生,围棋爱好者都接触过,叶山河在省城的时候,经常在府南河边的棋院看他们下赌棋,见识过形形色色的赌客,包括来自全国各地的业余高手,登上过《围棋》的全国名家,看过他们鏖战,也看过他们设局赢钱。心中一动,如果真能够赢点钱,又随便见识一下江州的围棋高手,倒也无妨。
上次运动会,参赛选手来自各个单位,实际上,这些人中,真正的业余高手不多,因为他们不可能有太多的时间花在围棋上,而那些天天泡棋馆的人,基本上都是些无业游民,一般都会参与赌棋,为了赢钱,会非常用心地提高棋艺,什么骗着飞刀,精通得很,所谓“高手在民间”,对于业余围棋来说,倒是如此。
两人立刻坐车进城,到了棋院,只见很简陋的一间大屋子摆了几十张桌子,有一半的人倒是在玩扑克牌和麻将,偏里边才是下围棋的人。他和唐健走过去一桌桌地观战,他们看别人,别人也在看他们,交换着古怪的眼神。
叶山河心知肚明,这些人都是老于此道的高手,象他们这种突然出现的陌生人,肯定会被经常混迹这个棋院的高手预设为“兔”。
“兔”是对于低手一种形象叫法,应该是来源于省城,慢慢流行于棋界。省城号称棋城,在历届全国晚报杯获得过不俗的战线,业余高手众多,比赛之余,都喜欢设局赌棋,巧取低手的钱,俗称“剐兔”。
“剐兔”的流程一般是,发现陌生人观战,会很自然,很随便地邀请下棋,坐下后下两手,就说小耍一下,意思是小小的博彩。做为围棋爱好者,没有人不知道彩棋,你刚才看过他下棋,感觉他的棋力一般,自忖大有胜算,彩金也不大,多半应承下来。
一般来说,你会如愿以偿、理所当然地先赢一两盘,感觉对方的棋力跟你的判断差不多。然后,他会装出一副输急了恼羞成怒的样子,要求提高彩金,你多半不会拒绝,这时候,他有两个选择,继续输你一两盘再要求提高彩金,还是现在就开始赢你,视他对你的时间和财富分析而定。
你们的对局一定非常紧张紧凑,多半是最后他才不注意捡了你一个“漏着”,赢上一点点。你输得非常不甘心,保持继续自己棋力更高的认识,想赢回来而跟他不停地下下去。就这样,一盘接一盘,直到你最后不得不绝望地认识到,你真的下不过对方。
他没有痛快地赢你只是因为他不想让你一下子就死心,他看似捡漏的招法实际上很早就看好了,而且准备一两处这种随时可以获得大利的地方,隐忍不发,让你一直感觉局面很好,实际上,进程一直在他的控制当中。
不仅是陌生人,经常混迹于棋院的低手,也是高手眼中的“兔”。
你知道他是高手,看他让两子跟某某下了几十盘,互有胜负,而你跟某某胜力相当,理所当然,你也认为高手也就是让你两子的水平,可是一旦真下起来,他会一直赢到你让到三子四子甚至五子六子。
原因很简单,有可能是高手在迷惑某某,有可能是某某在迷惑你,唯一能够确认的是你输了。或者,你就算把高手赢了,也可能高手正在借你迷惑其他的人,你赢也赢得糊涂。
而高手之间,一般很少互相真实搏杀,除了非常重要的全国,省级比赛,甚至,很多高手为了隐藏棋力不会参赛或者参赛让棋。
很多高手以剐兔为生,为了最大程度的获得彩金,他们总是隐藏自己的真实棋力,有很多高手,哪怕你在棋院看他下了一年两年的棋,你也不会知道他的棋力到底有多高。他展现出来的,永远不是他的真实棋力,哪怕他在下很重要的棋局和赌棋,他也会巧妙地控制自己,不会完全暴露真实棋力,永远瞄着更远的将来,更多的兔们,或者说,象做生意一样,瞄着更广大的市场。
叶山河转了一圈,选了一个座位坐下,可以同时左右看两盘棋,唐健在对面坐下,叫了两杯茶,主动付了茶钱。
叶山河心想,唐健这个动作显然是表示他对于今天赌棋的参与,倘若把这算做一个生意,叶山河是以技术入股,唐健是以两杯茶钱的现金入股,等下赢了钱,他就算不想跟唐健共享利润,至少也得请他吃饭跳舞。心中又感好笑,自己这一阵脑中想的就是如何赚钱,做生意。
一会左边一盘下完,一人看看表,带着不甘的表情离去,剩下那人笑着招呼唐健,唐健说他不会下,那人转过头又招呼叶山河,叶山河也不客气,坐了上去。
这个人长得干瘦,相貌偷工减料,低于大部分女人的容忍底线,一双手倒是干净,刚才赢了对手几盘,叶山河看对手最后付了二十元给他,不知他们总战绩如何。倘若下的十元一盘,他就赢了对手两盘,倘若是五元一盘,就是四胜。
瘦子抓了一把棋子,看着叶山河示意他猜先。叶山河说双。他也可以不说话,在棋盘上摆一枚黑子表示单,摆白子表示双,但是这时要装菜鸟,索性就从头装起。
问彩金时叶山河有恃无恐,说随便,瘦子还是按照套路,就我们就小耍会,下五块。叶山河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