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青衫磊落江湖行
第二天上班。突然从人人瞩目,紧张快乐的赛场,回到憋屈单调的工作,回到污浊拥挤的休息室,叶山河简直无法承受这种极大的落差。差点忍不住就要去找欧欧,让他跟吴老师说,他想调换工作到学校。
强自忍受着苦闷和焦虑,拿了一本《克利斯朵夫》进厂去看,看见那些激励的话就象粮食一样一遍遍默默咀嚼。
“……真正的光明决不是永没有黑暗的时间,只是永不被黑暗所掩蔽罢了。真正的英雄决不是永没有卑下的情操,只是永不被卑下的情操所屈服罢了。”
“所以在你要战胜外来的敌人之前,先得战胜你内在的敌人;你不必害怕沉沦堕落,只消你能不断地自拔与更新。”
……
就是从这些话中,叶山河汲取了力量,慢慢平息自己的心情。过了几天,欧欧来告诉他一个好消息,吴老师被宣布做了镇中学的化学教研组组长。
晚上去吴老师那里庆祝,他和欧欧,再加上吴老师的另外两个同事,五个人喝得非常愉快。
吴老师受了校长委托,问他考虑得如何,叶山河说他还没有考虑好,马上就要过年了,等一段时间再说吧。吴老师说最好快一点,考虑好了就给他说一声。
他能够当化学组的组长,自然是因为这次围棋比赛,这是一环扣一环的。这次比赛过后,他心情很复杂,又是高兴又是郁闷,倘若自己能够亲自上阵,那倒是十全十美,可是自己棋力不行。
围棋这东西,讲究一点天分,有句话说,十五岁不成国手,终身无望。意思是说成年之后,要想提高棋力非常不容易,话虽然有些绝对,却是实情。校长开的价码不低,居然可以把叶山河调进城里的学校去,换了别人,守着印染厂这样要死不活的一个工作,只怕早就迫不及待地点头答应了。
不过他也觉得叶山河的拒绝有些理所当然。
叶山河身上有种奇怪的味道,他有种感觉,这个人将来肯定不会在印染厂待下去的,而且,将来肯定会做出什么了不起的事情的,这个人,应该不是哪个学校能够满足他的。
元旦前夕,叶山河收到一些明信片。
其中一张是晓可的。是买的明信片里用彩笔绘了一幅明媚的图画,好像是某个外国海滩,但是旁边贴了一女孩,看起来像是她自己扮的鬼脸。
其中有一张是陆承轩的,来自遥远的美国,背景辽阔的大海上,写着一行漂亮的英文:不管多么令人惊讶的人生,都是从少年开始的。
第一次,叶山河受到了整个称磨配工段的羡慕,叶山河也忍不住虚荣地向称料房的所有工友展示,除了文工头。
过了两天元旦,厂里放三天假,叶山河不想回去。他怕自己见了爷爷,忍不住就要屈服。他还想随其自然地走走自己的人生路,看看到底能够走到哪一步。
给陈亮打了电话,叫他去跟爷爷说自己不回去,又叮嘱了胡勇带信,然后跟唐健,王祖德去盐都玩。
这个提议人是王祖德。他有同学分配在盐都电焊条厂,据说厂里效益不错,他准备去看看,如果真不错,就再看看有没有机会调过去。
叶山河也有大学同学在盐都,有一起弹吉它的,有一起玩三攻一的,有跳舞的舞友,有台球的球友,男男女女有七八个,在学校期间,他喜欢跟渝州和盐都的同学玩,所以这座城市的朋友很多,这一届分配的两个,一个是舞友兼吉它好友陈鲁,一个是牌友蒋东风,听王祖德一说,立刻就说同去。
唐健是晚上在白石镇舞厅喝茶时听说,也要一起去。他家在遥远的安县农村,一般不回去,业余时间对他来说,基本上都是在舞厅和麻将桌上打发时间,至于是去银霞宫还是盐都的舞厅,区别不大。
元旦上午,三人计算时间去白石火车站。有一趟慢车经过白石镇,恰好电焊条厂就在盐都火车站,这样既方便,票价也要便宜一些。
王祖德的同学姓张,跟他一样矮而胖,戴副眼镜,在销售科工作,不象王祖德一样专业对口做财务工作,对三位来客一视同仁的客气。
叶山河心中嘀咕,这样的人应该不太适合做销售工作吧?不明白电焊条厂的领导是如何考虑的。
中午在电焊条厂外面的餐馆吃饭,张同学上桌就说他酒量不行,很是矜持,王祖德在印染厂呆了半年,酒量也练了一些,看同学如此,不好意思僭越,倒是唐健和叶山河不管不顾,喧宾夺主地你来我往频频举杯。
纯粹不满张同学的装模作样,两人故意表现得格外豪放,说话也多往打架跳舞泡妞这些粗俗话题上引。
因为这里是电焊条厂,后来自然说到钢材。最近钢材热销,价格不断上涨,不管大商小贩,人人都在谈论这个话题,连银霞宫的舞客,坐到外面喝茶时,也要装模作样地吹嘘几句,似乎人人口袋里都装着几吨钢材,随意可以拿来换钱。
唐健说他上次给他朋友联系那二十吨钢材,价格还是丢得便宜了,再放半个月,一吨至少多赚三百块。叶山河吓了一跳,问是不是在江州宾馆喝茶那次。说完又被自己的话再吓一跳。
唐健明显在说谎。
叶山河天天跟他一起,从来没有听说过他有做这种生意的朋友,而且开口就是二十吨钢材,可不是二十碗牛肉面。这一个多月虽然少有跟他出去跳舞,可是倘若他真有这么有钱的朋友,绝对不会藏着掩着不拿出来炫耀,应该是临时起意,现场发挥,看不惯张同学那一副感觉良好的样子,用来压压张同学的气焰。可是自己这么配合一句又是哪门心思呢?
而且说谎这么自然,像是那种走街串户,靠一张嘴讨生活的江湖老手一样。突然间心情坏了起来。
他为自己刚才的撒谎感到羞耻。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自己天天跟厂里那些青工一起,也许不知不觉中潜移默化沾了一些不良习惯。
或者,唐健不是坏人,休息室里那些工友经常吹嘘也不是有什么不良企图,只是一种精神安慰,自我催眠,但是在这种环境中待久了,是不是就会渐渐产生变化呢?
爷爷说过,这世上大多是不好不坏的普通人,行善行恶要看机缘。所谓的机缘,不过是环境,际遇,变故乃至心情等。他不希望自己变成坏人。-——叶山河不知道,男人年轻时总喜欢吹嘘自己不能掌握的人和事,随着年龄的增长,当他们真正拥有这些他们曾经羡慕不已的东西时,他们反而变得淡漠和低调,或者说,不以为意。
张同学和王祖德本在猜测唐健吹牛,可是叶山河这么补充一句,他们倒是将信将疑起来。叶山河身上有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说话不多,但每一句都似乎能够说到点子上。
旁边一张桌子上几位酒客转头看他们,应该是听见唐健刚才的吹嘘,满脸不信的样子,唐健瞟见他们,突然从怀中掏出一把尺来长的匕首拍在桌上,恶狠狠地说哪天想不通要去找他那个朋友,他介绍了这笔生意,除了喝顿酒,什么好处都没有落下。
叶山河看他目光瞪着那桌酒客,满是挑衅之意,明白他这恶气不是冲他那莫须有的朋友,而是威胁隔壁那桌酒客。劝道得饶人处且饶人,既是帮朋友,帮了就帮了,他懂不懂得起,义气不义气是他的事,你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唐健怒道,朋友归朋友,生意归生意,这种朋友一次就做死了,生意也一次就做绝了,操社会不是这样操法。叶山河看他戏越演越真,心中好笑,王祖德也来相劝,唐健才愤愤不平的换了话题。
隔壁一桌酒客似乎也怕了唐健的匕首,不再注意他们。王祖德喝了几杯酒,也渐渐放开,张同志也不像刚才那样摆一副冷美人面孔保持距离,喝酒的气氛渐渐起来。
他们吃饭早,喝酒快,酒醉饭饱一看时间还不到两点,王祖德自然要留在张同学这里玩,唐健跟叶山河两人告辞,离开电焊条厂,加快了脚步,急着去跳下午场。
唐健来过盐都几次,老马识途地带着他坐公车在十字口下车,进了一个长长的,类似银霞宫一样的人防通道,走了几分钟,才到他们的目的,洞天舞厅。
买票进去,一样的票价一元。
叶山河用了几分钟来适应里面的黑暗,感觉气氛跟银霞宫差不多,跳了几曲,感觉盐都的女子比江州更加开放大方,心想就在盐都跳两天舞这个元旦也过得不枉。
中场的时候,一样放迪斯利音乐,叶山河和唐健仗着酒兴,跑到舞池中狂蹦乱跳。想起大学的舞会,很久没有这样放肆过。
中场过后,不像江州那样大多固定舞伴,这里还是自由搭配,叶山河曲曲不落,跳得不亦乐乎。散场时两人跟着人潮出防空洞,叶山河看见前面一位身材婀娜的女子,心想自己刚才在舞厅里怎么没有发现,好生懊恼,忍不住走近仔细欣赏,果然舒服,走了一段,心不在焉地听唐健在身边说话,突然伸手在她的臀部上一拍,女子回头一看,叶山河一时也有些惊慌,不明白自己刚才为什么竟然那样做,强自镇定地看她。
女子看两人神情,不好发作,只好让自己相信是被无意中撞了一下,加快了步伐离开。
唐健哈哈大笑,说没事,哪个敢冒泡老子今天就跟他对穿对过。
叶山河想到他胸前的匕首,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心想自己是怎么了?
这算不算调戏妇女?自己怎么会做出这样下作的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