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艺术家村的相遇

叶山河捏着手机，在蜀都百货前面的人行道上站了很久，直到钱小白把车滑过来，摇下车窗呼唤他。这是很少的情况。

叶山河上了车，想对钱小白说话，又觉得无话可说。

汇入滚滚车流后，钱小白问：“叶总，往哪？”

“先走。”叶山河拿出电话，拨打段万年。

“嘟”的一声，通了。叶山河松了口气。

段万年接了电话，叶山河不等他说话，抢先一字一字地说道：“不管你在哪里，我现在都要过来。”

他的语气平静，却有种恶狠狠，不容拒绝的气势。

段万年那边显然愣了一下，接着呵呵地笑了起来：“好，好，叶总你过来吧。”

他说了地址，叶山河转报给钱小白，三十分钟后，穿过狭窄的乡间小道，导航到了一座树木掩映的小院前。

一个身材颀长的女生站在院门外，迎着阳光，仰头沉思，一动不动地犹如一座雕塑，直到车停在她身边，她才转过头，看着刚刚下车，站直身体的叶山河，小心地问：“叶总。”

女生相貌清丽，阳光洒在她的脸上，连带她的长发，都像镏了金，她的声音柔柔的，拖着尾音，配合着她脸上淡淡的表情，整个人有一种说不出的慵懒味道，令人心动。

“您好，我是叶山河。”

他正迟疑该不该伸出手去，女生已经转身过去，缓步进院。叶山河怔了一下，慢慢跟上。

女生款款而行，缓步走过院中曲曲折折鹅卵石铺成的小径，叶山河情不自禁地盯着她的背影，想象她裹在长大衣里面曼妙的身体，想象她那个修长脖颈支撑的脑袋里的思想，女生走到屋门前，慢慢推开那道装修得奇异，不规则的木门，回头对叶山河淡淡一笑，当先进去，站在门口，等到叶山河接过木门上那个青铜面具似的把手，才又当先而行。

这是一个六七平米的小空间，树着扭曲的树枝做为衣架，旁边墙壁上有各种奇形怪状的抓手，有两张小巧别致的藤条沙发。叶山河有些愕然，把本应的大堂缩小做成衣帽间，这样的布局似乎有些少见。

女生推开左首一道纱门，眼前蓦然开朗，是一间宽阔的画室。四周地下，墙上画架，陈列着几十幅大大小小的油画，有的还是半成品，当中一个功夫茶台，却没有椅子，地下铺着一张宽大，厚实的绒毯，段万年和几个人围着茶台席地而坐，有点塌塌米的味道。

一个长头发的年轻人正在给他们做功夫茶，看见叶山河进来，淡淡一笑，点头致意，段万年招手示意他过去。

叶山河心中释然，看来这里是一个画家的工作室，怪不得一进院门，所有的布置和饰物都显得非常别致而有艺术范。他也听说过这里正在打造一个艺术家村，开出了很多优惠条件来吸引全国的艺术名家，他竟然是第一次来。

他走过去，脱掉鞋子，接过女生递过来一个草编的蒲团，垫在身下，挨段万年坐了。做功夫茶的长发年轻人递了一杯茶过来，叶山河道了谢，段万年给他介绍，长发年轻人是此间的主人，全国知名的青年油画家李克克，在全国拿过很多大奖，作品被很多收藏家和博物馆收藏，刚刚三十出头，前途似海。

另外两位茶客都是商人，身材矮胖一位是天海贸易的董事长，叫马力，身材魁梧，坐在地下像一堵墙，另一位是泸泰投资的总经理章义，鼻子肥大，目光阴沉。

那位女生叫艾琳，是李克克的妻子，竟然也是一位跟李克克相当的知名油画家，他们是同学，她在这里也有自己的工作室，就在小道对面。

叶山河一一派发名片，连艾琳也递了一张。

回收的名片中，李克克的名片特别有特色，比普通名片大了整整一倍，上面只写了三个画家练就的黑色艺术签名，除此之外，一片空白。相比之下，钟守信那个自命不凡的名片设计显得非常多余而且庸俗。

马力的名片背后列着公司的经营范围，叶山河据此推测主要是做电力机械。他很多年前的名片上也仔细地列上自己的工作项目，希望跟每个接受他名片的人有业务往来。

章义的名片大气，简约，叶山河听介绍的时候，还以为他是上海来的，看了名片才知道是“泸泰”不是“沪泰”，想来应该根椐地在距离叶山河家乡江州不远的泸市。

艾琳没有回他名片。叶山河微微感到失望。

段万年他们继续刚才的话题，是关于收藏，主要关于国际国内的书画市场行情，以及投资回报的一些个人感受，段万年主导讨论，马力和李克克加以补充，章义偶尔用一两个语气助词参与，艾琳刚一直安静地坐在一边，偶尔伸手替李克克把沏好的茶递给各位，这个时候，叶山河就会情不自禁地盯着她白得有些发青的手腕，在心里叹息。

收藏书画，叶山河以前接触的一些成功的商界人士，甚至包括陆承轩这样的人，都喜欢把自己的部分闲钱置换成为一些认为将来会升值的作品，但是叶山河从来没有考虑过，现在听段万年他们说话，似乎三人都是收藏界的资深人士，几分钟后，叶山河替他们梳理出他们讨论的结论是：随着整个社会富裕程度的提升，收藏将会有一个大的爆发；藏品的选择中，书画作品将优于其它诸如玉石、瓷器；书画作品中，现代书画优于古代书画，一则因为金额，二则因为造假；现代书画作品中，未成名而将成名的书画家作品，优于已成名的书画家作品有更大的升值空间。

这可能就是三位业余收藏家今天聚到李克克这里的原因。显然，他们希望在这个蜀都市委市政府着力打造的艺术家村里，购买到包括李克克艾琳在内的书画作品原始股。

叶山河对书画作品不感兴趣，心中又有事，一边听他们漫漫而谈，一边在心里对这几个人在心里进行无所目的的分析。

马力面相憨厚，但表情笃定，言谈举止有一股说不出的气势，倒不像是商人而是一位手握实权的官员，他这号人和他的贸易公司都没有听说过，但是这些年能源大发展，首当其中是电力，又是垄断行业，其中的体量和利润都不可小觑。他能够跟段万年走在一块，而且段万年没有任何轻看他的迹象就是明证。

章义和他所在的那个泸泰投资叶山河同样也是第一次知道，但是相比之下，段万年似乎对章义比对马力更加看重，章义表现出来的态度也隐隐有种高高在上，屈尊俯就的味道，叶山河摸不清他的来头，但是章义的面相森严，两眉之间的印堂狭窄，鼻梁突起，这种人不好相与，也不知怎么会和一向择人的段万年搅在一起。

他悄悄地给徐朵朵发了短讯，让他在网上查了一下马力章义二人和他们的公司情况。

李克克是典型的艺术家，头发衣着都很有范，整个人流露出来一种阴郁的气质。除了叶山河进门时他对叶山河微微笑了一下，就一直保持着那种淡得没有的表情，说话的时候平静得没有情绪，似乎他只是这个世界的一个旁观者，局外人，而忘记了他是这个屋子的主人，眼前这些茶客，极有可能是他的画作的购买者。李克克相貌英俊，坐着比段万年三人高一些，叶山河推测他应该比自己还要稍高一些，想像他和艾琳走在一起，即使熙攘的人群也无法淹没他们的出众，只会衬托他们的鹤立鸡群，所有看见他们的人，肯定都会由衷地赞一句金童玉女，佳偶天成。

艾琳这样的人，叶山河第一次遇上了难题。她象一潭静水，看不透她的内心，却又诱惑着人去探寻，或者，应该向里面丢一块石头，听听回声？她脸上的表情，气质都和李克克非常相似，象是一个模板印出来的，他们是在一起后才互相影响还是一直都是这样的？他们应该是艺术上的同行和知音，但是，生活中他们会和谐吗？两个太相似的人在一起，他们的生活是不是会缺少某种激情，很难擦出火花？搞艺术的人不是需要火花的激情吗？谁能够给他刺激？叶山河自问，然后确定自己不能。

或者，段万年可以吧？

叶山河漫漫地胡思乱想，可是想到这里突然一个激灵，猛然抬头看着段万年，果然这位一向云淡风轻的段总今天非常投入，比平时更加卖弄他的渊博，也更注意他的言谈举止，这跟他平时玩世不恭的态度大相迥异。

绝对有情况！

“老叶，又在发什么呆呢？”段万年点点叶山河面前的茶台。

“我听，你们聊。”叶山河淡淡地说，“很受启发。”

“唉，你这个庸俗的商人，早该来接受艺术的熏陶了！今天算你有缘，既然来了，我们也就勉强接纳你成为我们的一份子。等下你就先纳投名状，做做贡献，收购几幅当代名家的画作！告诉你，就是等你，不然我们早就转移阵地，去小艾的画室了。”

“走吧，我们去艾美女的画室看看。”马力仿佛被提醒，立刻建议道。

叶山河心中好笑，就知道段万年不会这么好心地关心他，他关心他只是为了找个话头去艾琳的画室。不过，他也想去。

“那我们去小艾的画室参观一下吧。”

段万年首先站起来，走到地毯边穿鞋。这个不容抗拒的动作影响着所有的人都纷纷起身，叶山河故意拖延到了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