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树根深处之泉

他从昏睡中惊醒，睁开双眼，目光所及之处一片黑暗，只有上方的穹顶处有一丝丝光亮投射下来。

这并不科学，从上而下的光线竟然无法照亮这片黑暗的空间，他能感受到的只有粘稠的黑暗，以及身体浸泡在液体之中的触感。

他还是能回忆起那撕扯灵魂的剧痛，痛楚仿佛被刻进骨髓里一样烙印在身上。记忆中的火光无比刺眼，正是那一枪将他的右边身体撕裂开来，甚至连剧烈跳动的心脏都暴露在外——然而，当他现在触摸伤处时，却已无法感受到痛感，即使他的指尖清晰地传来抚摸血肉骨骼的触感时，所能感受到的唯有如泉水般的清凉，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迷幻感。

魏观疲惫地向后躺下，全身浸泡在水中，他已经感受不到右边身体的存在了，却并未失血而死，连缺失部分组织的心脏也仍然在坚强的跳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思绪才渐渐缓和平复下来，开始感受自己身处的环境——背部能够接触到硬物，躺下时仍能漏出面部，说明他正处在一个较浅的地点；身下能感觉到凹凸不平的起伏的“地面”，颈部能勉强倚靠一处突起；最重要的是，他的伤势此时对他并无影响，常识中的“医学奇迹”正发生在他身上。

他能做出一个大胆的判断：这就是他梦中见过的地方。

世界树遒劲错节的根系深深扎进这片黑暗中的泉水之中，而这滋养了神话的泉水也挽救了他的生命，让他从不可思议的伤势中苏醒、思考、甚至行动。

更重要的是，此时他能感受到的气息，不是梦中的腐败垂朽的感觉，反而让他有些陶醉其中——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魏观犹豫了片刻，还是伸出了左手，伸向自己暴露在外的残损的心脏，握住这个仍然不正常的跳动着的事物，而后忽然用力地紧握——但他并未感觉到痛楚。

他沉默了许久，做出了一个更大胆的选择。

随着左手的剧烈发力，他的心脏已经被扯断血管、丢出体外，然后滚落到了一旁的黑暗之中，然而他还是安然无事。——就好像一个旁观者无情地撕扯木偶地躯体一般，他竟然荒谬地、对自己残破的躯体无法感同身受。

清凉的泉水不断地包裹着残破的躯干，滋润着伤口，他能感受到肉体上的舒适，脑海中却清楚的明白此中的危机。

当一个人的肉体无法感受疼痛、却只能感受舒适，那么这个人的精神和身体二者一定有一个已经不属于他自己的掌控了。一如被寄生的行尸走肉。

“比起活下去，我也许更应该死去才更妥帖。”魏观绝望地告诉自己。

然而，与他求死的想法同时发生的，还有肉体骤然产生的剧烈变化——他缺失的右半边身体竟然从创口出开始，如枯树发芽一般生长出一条条枝叶，随即快速地纠缠在一起，渐渐编织成他原本躯干的模样。

半边身体从无到有的过程结束得远比他反应过来的时间要快，片刻晃神，他的右侧身体已经恢复如初，甚至已经可以正常活动。

他饱受摧残的知觉和思绪更加混乱——如果一个人，像一个第三者一样，毫无切身体会地感受自己半边身子生长出来的全过程，那他大概率会无法接受这一切突如其来的发生。

思考已经无用，他选择放弃思考，平躺在这片泉水之中，像一个真正的树木一样呆呆的矗立在这片空旷的黑暗中，对一点钟方向、距离自己三米远的滚落的心脏无动于衷。

然后他发现了更恐怖的事——在这片粘稠的黑暗之中，他为何能清楚的感受到刚刚随手丢出的心脏的位置？

随着他的思绪放空，魏观发现自己能清楚感知的范围正一步步地扩大，一个立体的、透明的领域呈现在他的脑海里，甚至能感受到离自己数百米开外的水面的波动。

坠落之后，他在发现自己的感知范围后，第一次有了些许的安全感。

然而奇怪的是，在他的脑海里，这片区域的上空是空旷一片，没有任何遮蔽物；然而他目光所及之处，却只能看见那上方的一道光线，其余地方仍然是一片漆黑。

他在思考，到底是选择待着这里，还是想办法离开此处——树根深处诡异非常，同时待在这里有被寄生、迷惑的危险，但是他目前伤势尚不明确，不知道如果离开树泉的滋润是否很伤痛复发，而自己刚刚掌握的感知状态也不确定是否能在外面使用；如果选择出去，那么意味着他要抛弃这片较为熟悉的暂时安全的地方，尽力攀爬树根离开此处，来到他在受伤后一路昏迷坠落的外界，还不确定是否有人在外面守株待兔。

他还是选择离开。他不会接受以麻痹自己精神为代价的暂时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