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被宠坏的人
第302章被宠坏的人第302章被宠坏的人
上一世，贾勤死时，常应曾见过他最后一面。
那人一贯是在意脸面的，除了在家中，在亲近的人跟前没个形象外，何时不是穿得规规矩矩的？上到每一根头发丝，下到脚上穿得袜子都是妥妥帖帖的，便是褶皱也要平平整整的才好。
哪怕是进了大牢，身上连件像样的衣衫也没有，临见常应前，他也找衙差要了水，将头发梳平整，把自己打理得有了个人样了，才答应见的他。
但表面功夫可以装一装，一个人的颓圮，却是藏不住的。
尤其是他那双眼睛，常应记得清清楚楚，那是一个将死之人弥留在人世间时，留下的最后一点精神气。
当时贾勤就席地而坐，一掸衣摆，笑道：“我原以为我给他的就是他想要的，没想到我给的倒是他最不想要的。”
常应知道他说的是贾怀卿，也不意外，只道：“他让我给你带句话。”
那时贾勤动了动，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若真要用什么话来形容的话，他那一眼大概就是将死之时，眼中忽然落了两盏快要燃尽的灯火，在仅剩的灯油里，用力亮了亮。
“什么话？”细听的话，还能发现贾勤话里的急切。
常应当时觉得这两兄弟还挺奇怪，却并未多想，只认真带了话：“他说‘虽是我在背后捅的你，但你也是咎由自取，下去见了列祖列宗，只管告状，我不怕。’还说‘你只管去，贾家落在我手里，哪怕不如从前，却是干干净净的。你若想声讨，便在黄泉路上等我，我早晚下去同你吵。’。”
平平无奇又像是包含了恨意的一段话，常应听着没觉得什么，贾勤却痛痛快快地笑了起来，好似在一瞬间释然，准备欣然赴死。
而事实是，贾勤确实是打算赴死的。
常应问完了话，前脚才离开大牢，后脚就听衙差说他自缢了——用腰带将自己吊死的。
衙差说着时，满嘴的晦气，说他是跪着走的，不吉利。
常应回过神来，还是觉得他们二人兄弟不像兄弟，仇人不像仇人。
他牵了牵衣袖，又问：“你就这般恨他？我听闻他对你是极好的，什么都肯给你。你喜欢酿酒，他就不择手段的寻了配方来给你，逼得人家破人亡，也不在乎，只想你高兴。”
“好？什么是好？”贾怀卿转过脸瞅了他一眼，开口时无不讽刺，“你站在云端时，他锦上添花是好。你落难时，他雪中送炭也是好。可捧我上去的是他，将我一脚踹下来的还是他！只因他待我好，是我兄长，便能用我双腿去换他前途光明是不是？”
说着，他人也激动起来，脸上全是不加掩饰的痛恨！
常应听出他话中之意，微微一挑眉，惊讶归惊讶，却好像没贾怀卿想象中那般惊讶。
一时，贾怀卿觉得这人比从前的贾勤还要叫人难懂。
就好像他无论跟谁相处时都不是真心，隔着层雾，他在雾里看众人的反应，看他们悲喜交替，或怒或惊……唯独他平平静静的，跟那雾一样，又冷又迷。
贾怀卿冷笑一声：“唐文瑞同我说过，他说是你叫他去找的我……怎么，听了这些事，你就一点也不吃惊？”
“没什么好吃惊的，隐隐约约猜到一点罢了。”常应笑了一声，“就是意外，你双腿还真是因他没的。”
上一世贾勤死时，虽没说太细，但常应能从他话中推断出一些事实来，如今听贾怀卿承认了，倒还真没多少吃惊的。
“意外？”贾怀卿看了他一眼，半点不觉他有多意外，“你跟他一丘之貉！哼，贾家虽倒了，可他留的东西还在，你们动作要不快些，只怕早被贾家那些族亲们瓜分干净了！”
常应却道：“他们瓜分不了。贾勤虽死了，可你还活着。”
贾怀卿听懂他言外之意，顿时将眉一皱，厌恶道：“我一个废人，活着还不如死了的好。何况，谁跟你说我打算接手贾家那些东西的？”
他这样回答，常应还是不见意外。
上一世也是，贾勤虽死了，贾家那一摊子生意，贾怀卿却根本没打算接手，一来是他腿脚不便，能力有限。二来是他除了酿酒外，管账一类的事情根本就不懂。
有的人或许是天才，在某一领域里可以大展拳脚，拥有旁人所不能比拟的天赋，可这样的人往往在别的方面就成了平庸之辈。
贾怀卿就是这样的人。
他是被宠坏的贾二公子，除了酿酒念书，其他的东西一样不会。
“真不要？”常应笑了起来，嘴角弯着，一双桃花眼随着动作轻轻一眯，写满了狡黠，“你就不想让贾勤知道，即便没了他，你也能好好活着，还能将贾家打理得比他在时还要厉害？”
贾怀卿顿时又是满脸厌恶：“他死都死了！一个死人而已，我与他有什么好比的？”
“他确实是死了，可他在这平阳县留下的名声可不小。”常应仍是那样笑着，满满都是算计，“何况他前脚刚走，后脚你就跟着一道寻死，若传出去，世人不得说你们——兄、弟、情、深。”
兄弟情深二字，他说得尤其慢，像是故意的一样。
贾怀卿对上他的视线，忽然狠狠打了个冷颤，茫茫然的想：“他知道——他都猜到了！”
常应果然是故意的，忽而又起身道：“死前被人说你们兄友弟恭，死后还要被摁在一起编排。看来你也不是那么恨他……说不准你死了，你们兄弟二人还能在平阳县里留下好一段供人消遣的佳话。”
贾怀卿顿时被恶心得不行，愤怒之下，不管不顾地抓过身后的枕头就往常应身上砸：“滚！”
常应一侧身，轻轻松松就避开了去。
他过足了嘴瘾，又好整以暇的踱着步子去将枕头重新捡起来，意味不明地笑道：“说不定等你死后，还有好心人大发善心，将你们兄弟二人埋在一处，到了下边还要日日相对的。”
贾怀卿冷笑一声：“不用说我也知道那好心人是你！”
常应将枕头重新放回他身后，笑而不语。
待要走了，他才又道：“好好想，接过贾家，未必就是一件坏事。”
说罢，他转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