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那时的村庄
出现在眼前的,就是一个当年的小村庄。不管是男是女,身上的衣服都是灰黑色。因为长期劳作,脸上红里带黑,这是一种健康但又辛苦的颜色。沿着地头走了一段,我发现他们看不到我和曲非直,即便我们俩和他们擦肩而过,他们也无视我们的存在,继续该劳动的劳动,该说话的说话,对于他们来说,我们两个人就是空气。
我仔细打量着这里干活儿的人,想尽可能的识别出他们的身份。曲非直则向远处眺望,他想先分辨一下方向和远处的地点。既然我们的目的是张大友,那么学校必然是我们首选的目的地。
我正端详着每个人长相穿着的时候,曲非直突然一巴掌拍了我肩膀上:“师兄,你看!”
他的力气之大,拍的我几乎一个趔趄。我一边揉着肩膀一边发着牢骚:“好家伙,轻点儿呀。你再下手重点,以后就只能看你师兄照片了。”牢骚归牢骚,我还是抬头向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一眼看过去,整个人就愣了。天空本是明媚的蓝色,最远端才是无法分辨的灰蒙蒙的颜色。可是我仔细看去,天空的蓝色越来越少,灰色越来越多,两者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移动着。如果不是有暴雨来袭,那么就只有一个解释:这个空间在一点点的消失。夏老头说的没错,我们只有三天的时间。如果超过时间,这整个空间都会消失。我们俩也许都不知道会迷失在什么地方。
“那就别废话了,抓紧吧。”我的语气不由得加了几分沉重。
曲非直答应了一声,便迈步向前走去。顺着他的肩头看过去,远处的山坡上就是那所小小的学校
从日头上判断,这会差不多临近中午时分。刚到了学校门口,就能听见里边儿传来的朗朗读书声。孩子们虽然不多,但是读书的声音却很大。听起来确实有一种穿越的感觉,我都能想到自己当初坐在类似教室里读书的样子。教室的另外一侧,一间房子里边儿正在冒着淡淡的炊烟。按照夏老头之前说的,应该就是那个赵校长正在给孩子们做饭。
我和曲非直穿过操场,来到了教室外面,透过窗户向里看去。十几个孩子端端正正的坐在那儿,手里举着书本摇头晃脑地念着。正前方是一个高大的男人,虽然个子高高的,但是人挺瘦的,头发乱糟糟的像是几天没洗,鼻梁上架着一副粗框眼镜。他的左手拿着一本和孩子们一样的书,右手则在角落上轻轻的敲着节奏,眼睛紧紧闭着,仿佛很享受这种环境。
既然之前在农田里做过实验,没有人会发现我们。我们俩索性也不再避讳什么,我指着那人对曲非直说:“这小子应该就是张大友”
曲非直点点头:“接下来怎么办?我们就一直盯着他?”
“对呀。盯着他才能知道是谁杀了他,这多简单。”我向曲非直提出了我的笨办法。
可以他的智商很快就发现了问题所在:“师兄,我们并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万一老爷子随手给扔进一个时间节点来,距离张大友被害还有好几天。那可咋办?蹲着这里看三天西洋画吗?”
我吧唧吧唧嘴,这家伙说的有道理啊。就这一次机会,三天时间,谁知道老爷子把我们扔到了哪个时间点上?运气好了,今天晚上张大勇就遇害了。运气不好,那我们真是硬耗三天,到时候啥都没弄成。这可咋办?
我歪着头想了想,又提出一个办法:“咱俩轮班儿。一个人死盯张大友。另一个呢,出去找找鲁家哥俩。之前不是怀疑他俩吗?盯着他俩,不管是预谋杀人还是冲动杀人,平日里肯定得有所表现,比如发个牢骚啊,骂个街之类。先看看是不是他哥俩有搞这个事的迹象。”
曲非直点头答应,但随即脸色变得更苦涩了:“是他俩还好,万一不是他俩,这村儿里几百号人,咱这三天忙得过来吗?”
我摇头叹气:“尽人事听天命吧,我们实在改变不了太多。如果咱真的尽力了也没找出什么,相信出去以后,老爷子也会理解我们的。”
当下我们两人做了一下分工:曲非直留在这里死盯张大友,我则去村里转转,看看能不能找到鲁家哥俩。
鲁家兄弟俩分居两处,老二在矿上。老大在村儿里。所以肯定只能去找鲁家老大的家。但此时我也发现了别人看不见我的痛苦:他们看不见我,自然就无法解答我提出的任何问题。想找人问个道都办不了。只能是凭着记忆硬抠,夏老头是不是讲过罗老大长什么样?我记得他提过几句,说鲁老大五大三粗的,鲁大嫂就是个很普通的农家妇女,有两个还是三个孩子?
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个头绪,现在眼前所见的农村汉子不都这样?农村媳妇也都相差不多,总不能有个没事就在村口擦胭脂抹粉的把?想到村口,我突然有了注意,迈步就往村口方向走,我记得夏老头说过,鲁家是住在靠近村口这边的,如果碰到差不多的,也许能锁定个八九成。
可这种事情实际操作起来的难度极大,比如说同村人基本不可能在相互称呼的时候喊大名,喊小明的几率倒是更大。我可没法从这许多二狗子、狗蛋子之类的名字里边来分辨出哪个是鲁家老大。而这群满街跑的黑瘦的农村孩子,在我看来长得几乎都是一个模样的,更是没法从中区分出哪个姓赵,哪个姓张,哪个姓鲁。
在村子里漫步的过程中,我的心情一点一点的低落,早知道找人这个事儿竟然都能这么痛苦,我就把它分配给高智商的曲非直了。现在自己在这儿纠结,简直是生以来第一次嫌弃自己的脑子不够用。
也许是运气好,也许是人品好。当我在这个村子里边儿来回走了三圈之后,突然听到了一个让我欣喜若狂的声音“鲁家大嫂子。你东西忘拿了。”
鲁家又是大嫂子,在这个村里,鲁可不是什么大姓,能让人喊鲁家大嫂子的更是没几个。我赶紧循声看去,一个三十几岁的中年女人正面带笑意的转回头来。一边向提醒她的大婶道谢,一边弯腰拾起了树底下石墩子上的一个针线筐,然后重新向村口方向走去。我赶紧几步快跑,跟在了她的身后,一直走到了一个位于村子边缘的小院门口
鲁大嫂回来之后,先把针线筐随手放在了架子上,又从地上的口袋里抓了一把麸子喂了鸡。这才回屋拿出一个小马扎坐在院里,借着阳光开始缝补刚才没有弄完的衣服。老实说,如果不是明知道会有命案发生,我简直对这种平静的乡村生活有点儿迷恋了。
但很快,我我发现了一点儿不对劲的地方:这位大嫂补衣服的时候,好像总是心不在焉。短短十分钟就扎了自己三次手。可即便如此,也没让她对这件事情提起多大的注意力。虽然后续扎手的频率低了很多,但是针脚也眼看着就歪到了一边儿。让我越发觉得她心里一定有什么事儿,所以才会没有把心思放在缝衣服这件事上。
过了一会儿,一个粗壮的男人从远处走了过来。如果没猜错,他应该就是鲁老大。果不其然,男人非常自然的推开了鲁家大嫂所在院子的小门,顺手就把肩膀上扛着的农具放到了门后。鲁家大嫂看他回来,连忙把缝好的衣服放到了一边,然后端了一缸子水出来让他喝水,顺便还问着今天忙的怎么样。汉子大大咧咧的喝着水,间或回答着媳妇的问话。
此时给我的感觉,这个男人是个非常憨厚老实的人,而且没有任何有心事的样子。如果说他能杀人,我觉得天底下每个人都可以拿刀杀人了。但这话也不能说死,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兔子急了也咬人。真要是把人逼到某种程度上,什么事都难说。
接下来的一句话则完全吸引了我的注意力,罗老大对媳妇儿说:“一会拿俩鸡蛋,炒上几个菜,老二晚上回来。”鲁大嫂嘴上答应着,但神情却仍然有些心不在焉。
鲁老大似乎也察觉了什么,对她说道:“等老二回来就好了,他聪明,让他想想办法,事情总能解决的。”
鲁大嫂哦了一声,并没有多说什么。转身走到一边儿,先把衣服收拾了,又从架子上捡了些菜,坐在水井边洗了起来。
鲁老大似乎对他媳妇儿的反应也没有太多的办法,自顾自的卷了根纸烟,慢悠悠的抽了起来,时不时的看着天空发呆。比起他媳妇儿,这个男人似乎更加的木讷,更加的不会表达。如果这是他可能会冲动杀人的一个理由,其实也不是不可能。毕竟在案件记录中,这位鲁家大哥在自杀的时候可是非常的绝然。
正当我坐在这儿看着鲁家老大抽烟的时候,口袋里的对讲机突然响了起来,曲非直手机在那边说道::“师兄,这边学校下课了。你找到鲁家了没有?”
我回他:“找到了,我在这儿盯着老大两口子呢。一会儿孩子回来,我就能看到了。你那边怎么样?”
曲非直答道:“至今为止一切正常,我在这儿继续盯张大勇。那边就辛苦你了。”
功夫不大,三个小孩出现了在了我的视野中,一个大的牵着两个小的。之前并没发现这两个小孩子在哪里,可是想想农村这种聚居式的生活方式,保不齐就是一群孩子在谁家一起玩,或者农忙的时候有人专门看着这些孩子,这也算是幼儿园的雏形,说起来并不算奇怪。不过三个孩子走在一起的时候,那个最大的看起来并不很开心。两个小的倒是无忧无虑的蹦蹦跳跳。如此对比一下,更是让我觉着那个大的孩子真的有点问题。不过大的孩子也只是十岁而已,少年心事都算不上。可有些时候往往就是这样,旁人觉得不经意的事情,对孩子造成的阴影就是巨大的。而这种巨大的影响,再影射到父母身上,也许就会变成灾难。
三个孩子进了家门,鲁老大明显很高兴。先把两个小的挨个抱起来亲了一口。随后摸了摸大孩子的脑袋,问了一句:“今天还好吗?”孩子没精打采的点点头,很随意的答了一句:“还好。”他的声音非常之平淡,没有任何波动,着实不太像刚刚放学很开心的孩子。
这会鲁大嫂从屋里走了出来,一边数落着两个小孩子把身上弄脏了,一边伸手接过大孩子的书包,同样问了一句:“今天没什么事儿吧?”孩子回道:“没事儿。”同样平淡,同样没有任何波动。
这一家三口对答,让我觉得似乎真的有点问题,似乎总有哪里不太对劲。不过也不能只凭几句对话就判断一定有问题。只能是继续蹲守,希望能了解更多的信息。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精壮汉子从村外的方向走来。这人无论是相貌身量,甚至走路姿势都跟鲁老大有七八分相似,一看就是亲哥俩。果不其然,走到了鲁老大家门口,这人推门就进。大嗓门儿吼着:“哥,嫂子,我回来了。”
鲁老大很开心,伸手就把已经卷好的纸烟递给了鲁老二,同时接过了兄弟手上拎着的纸包。鲁大嫂也难得的挂了一点笑模样,一边跟鲁家老二打着招呼,一边儿开始把手里的菜放在案板上准备收拾,
鲁家哥俩坐在那儿,抽着烟,聊着天儿。鲁家大嫂就在那里切着菜。鲁老二手里拎着两个包,此刻也被打开了,一个纸包里面放着只小小的扒鸡,另一个里面则像是某种老实点心。两个小孩子乐开了花,不过鲁大嫂抽在手上的筷子,也要伸手去摸两块小点心吃。
鲁大嫂自然不会真的打,吓唬两下之后,就由着孩子们去了。她专门拿了个小碟,装了两块点心,放在了正在凳子上写作业的大孩子跟前。可即便是二叔回家,眼前又被放下了点心,那孩子的神情依然是平静的有些吓人,他对放在眼前的点心几乎是不闻不问,专专心心的在书本上写着作业。
在一边高谈阔论的鲁家老二明显也发现了不对劲儿,他凑到罗老大耳朵跟前低声的说着什么。鲁老大的神情也变得严肃了不少,眉头紧紧皱着,时不时的点头嗯两声。我实在听不清楚他俩在说什么,只能全神贯注的注意着他俩的神情。
这也让我发现了一个很意外的事情:这两个人的眼神总是有事儿没事儿就往鲁家大嫂身上飘。让我感觉很奇怪,如果他们关心孩子,不应该是更多的去看孩子吗?而且鲁老二作为一个小叔子,这么看他的大嫂,还是守着哥哥跟前,实在是有点儿不太礼貌。不过鲁老大似乎也并没有在意这个事情,专心的听着弟弟说的话,偶尔点点头答应一声,他甚至专心到连烟卷烧到自己的手都不知道,直到被烫了才把那小半截烟屁股扔在地上,用力的踩灭。
华灯初上,饭菜的香味弥漫了整个村子,鲁家同样也不例外。也许是房子小,饭桌被摆在了外面,六口人围坐在桌前。哥俩面前摆着酒杯,粗劣的白酒散发出迷人的香味儿。两个糙汉子也没有什么太多的顾忌和讲究,端起酒杯一碰,一口喝干再倒上。鲁家大嫂则在一旁伺候着三个孩子吃东西,尤其是两个小的,一人跟前摆了个小碗儿,碗里盛好了饭菜。那大的就自己端着饭碗,自顾自的埋头吃自己的饭。好像周围的家庭和睦跟他没什么关系。
看着他们吃,我也饿了。但这除了压缩饼之外,我也实在没什么可吃可喝的。就只能蹲在鲁家墙头嚼着压缩饼干喝着矿泉水。眼巴巴的看着脚底下的一桌人喝酒吃肉。
此时,我的关注点已经完全放到了鲁家的大儿子身上。那个最大的孩子显示出来的不是成熟,而家人对他的态度也远远没有说对他有隔离的那种感觉,确实是他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这样?
百无聊赖之下,我拿起对讲机跟曲非直通话,问他那边情况怎么样?曲非直说他已经跟张大友回了家,可这哥们儿家里实在是进不去人,屋里乱的下不去脚,而且吃的特别惨。本来以为自己吃压缩饼干喝矿泉水已经很可怜了,可看看张大友碗里的,曲非直觉得自己吃这么好简直是罪恶。我说:“要不咱俩换换吧,我这受着罪呢。看着人家喝酒吃肉,我自己只能啃饼干就凉水。”
曲非直惊讶道:“这鲁家挺有钱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