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意难平
山路并不比官道那般笔直宽阔,多是依照山势所修,其中所谓的小路一般都是行人跨山横岭而踩出来的,虽然确实近了许多,但个中崎岖确实是无法言说。车把式依陈秀才之命把车赶到了小路之后,这一点就更明显了,尤其是这小路不比大路,很多地方冰都没化,车轮上去就打滑,端的是颠簸不止。加上这会车把式的心里有点别扭,虽然拿人钱财了,但这要求也有点过分了,而且对面来的是官队,虽然有些许不便,要耽误些时间,可为何要躲开呢?难不成这位文绉绉的秀才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他这乱七八糟的一琢磨,赶车就没那么专心了,驴蹄子无意间踩上了一块尚有残冰的方石,顺着冰块就开始打滑。大青驴当时就慌了,玩命的往外刨,可冰面上越刨越滑,尤其它背后还拉着车呢,一下就把车甩了出去,车的重量让驴子更加惊慌,四蹄更加慌乱的蹬刨着,但依然无法阻止驴车向山崖下坠去的势头。后知后觉的车把式再做反应已经无济于事了,完全是靠本能从车辕上跳了下来,眼见驴和驴车都要掉下山崖,他下意识的拔出腰间的刀子劈砍驴身上的缰绳,可直到缰绳砍断一半,他才想起来车里还有陈秀才母子,但此时为时已晚,健驴的前蹄已经把住了一条石缝,而沉重的车身则完全垂落在崖边,已经断裂开来的缰绳再也无法承担这种来自两端的巨大拉力,一下彻底断掉了,车把式只能眼睁睁看着驴车带着陈秀才母子二人翻滚着掉下了万丈深渊!
过了好一会,山崖下才传来驴车碎裂发出的声音,车把式半晌无言,驻足良久之后,才牵着已经安静下来的驴子默默离开,回转酒镇而去。回到酒镇后,车把式撒了个谎,说自己把秀才母子送到了青山城,然后他们留下了自己的车,所以自己就只牵着驴回来了。他说这话没有人质疑,因为人人都知道陈秀才现在是手里有钱但身边无物,留下车方便体弱多病的老母出行也说得过去,而且毕竟他们母子二人已经不在酒镇,久而久之的,这事就被慢慢淡忘了。
后来是夏老头进阴阳门后,发现陈秀才母子二人的魂魄已经百年未归,四处追查寻找,这才在山谷中发现了母子二人的遗骸,看着散落的碎骨和一地的金银,夏老头不由得感慨了半天世事无常。在捡拾骸骨的时候,他又发现了诸多不同寻常之处,然后又据此深究,这才算引出了李家大小姐一事。也就是说,他其实早就知道如何化解李家凶宅了,只是为了锻炼我和曲非直,才派我们俩去的。
听完这一切,我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这真的是世事无法言说。陈秀才自以为离开李家小姐就能给她一个不错的生活,哪想到小姐刚烈如斯,竟然一死了之。而他自己也是过于在意此事,为了躲避迎亲队伍,放着好好的大路不走,偏要去绕行小路,结果落得个命殒荒山曝尸百年的下场,如此看来这事还真的说不清谁对谁错。
曲非直依旧在发问:“那陈秀才又是怎么得到那佛门重宝戒指的呢?能拿到这种东西的人,应该也有点故事吧?”
夏老头答道:“事随缘起,事随缘终。陈秀才自己怕是也未必知道这戒指从何而来,这戒指最终又让一僧人盗走,怕是也脱不开一个缘字啊。”
话说到这里,我和曲非直都不吭声了,确实如夏老头所说,一些事真的说不清道不明,当事情发生的时候,所有人都是一头雾水不明不白,只有当事情结束之后,换个角度来审视的时候,才会发现其中隐藏着的奥妙,或感慨,或惊叹,或叹息,但此刻除了感慨造化弄人之外,似乎也做不了其他的事情了。
车里重新回归了安静,三个人各有所思的谁都不吭声。一直等车开到了盘山路路口,我准备往左转的时候,夏老头才突然吼了一嗓子:“等一下!往右!”
“往右?”我愣了一下,眼前是盘山路的一个人字形岔路口,左转进山回酒镇,右转出山,夏老头这一嗓子的意思分明是让我开车出山啊。我抬头从后视镜里看了老家伙一眼,他吼完那一嗓子就不吭声了,气定神闲的坐那里,我知道他这样子肯定是再问什么也不说了,那索性也就不问了,直接左转灯改右转灯,一路向着山外疾驰而去。
出了山后没多远就进了城,进城之后直奔火车站,原以为夏老头这次是突然有事喊我们俩陪他出去,没想到这老家伙从兜里掏出一个信封和两张火车票递给了我们,一脸坏笑的说道:“你们俩的第二次考察这就算开始了,信封里是接下来的行程,剩下的就看你们自己了。”
“哎~~师父,我这是不是也得先把您送回去啊?”我的求生欲在不停挣扎。
夏老头理都没理我,转身就凑到了一辆出租车跟前问道:“送我回酒镇,多钱啊?”见他如此,我只能苦笑着看了一脸懵逼的曲非直一眼,伸手往他肩头一搭,两个人摇摇晃晃的走进了车站。
东西没什么好收拾的,受夏老头长期以来的“折磨“所致,身份证件是一直随身携带的,我还有个专门的小包,平时放点常用的零碎物件和从夏老头那里“偷来”的符咒之类,反正满足基本所需是没问题的。曲非直就更别提了,他是拿着双肩背包当老婆看的,出门背着,睡觉枕着,那包里说不定就能掏出什么东西来解决我们眼下遇到的问题。
比如这次,过安检的时候就被发现了包里有警用甩棍,这可是管制品,往轻里说也要没收的,可曲非直就不慌不忙的从包里掏出两张盖着我们镇上公安局的大印的纸递给了安检员,安检员接过去看了看就挥手放行了。我问他这是啥,曲非直嘿嘿一笑:“当初拿到甩棍之后我就觉得不保险,就托丽丽姐给开了份因为执行特殊勤务,所以准许携带警用器械的证明,没想到在这里用上了。”
我冲他一竖大拇指:“行,你这偷完人家东西还得让人家给你来个允许你使用这个东西的证明,厉害了我的博士。”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进站候车,一路无话,这一趟车足足坐了一下午加一晚上,直到第二天上午才到目的地。不过这还不算完,出了火车站再奔汽车站,从市区坐到郊县,然后坐郊县中巴进了镇子,走下中巴车的时候天都黑了,我感觉自己的屁股都快被颠平了,可这还不算完,在这个镇子上住一晚之后,我们还得继续行程。唯一一点值得庆幸的是,夏老头的那个信封里非常详细的说明了每一程该去哪里该找谁,甚至连住宿的地方和吃饭的地方都有推荐,实在是一份让人拿在手里发颤的可怕攻略。
一边伸展着酸疼的腰背,一边走进夏老头推荐的小饭馆,点了几个他推荐的菜,我和曲非直就像两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一样木然的咀嚼着,吃完之后再木然的进到夏老头推荐的旅店睡觉休息。
直到次日一早,我才终于算恢复了一点元气,拉着曲非直飞奔到车站坐上镇子上的公交,赶到镇郊的草料场,那里每天有一趟车往山里送草料,为了不耽误行程,我们必须赶上那辆车。
躺在堆满草料的马车上,我终于觉得有一些放松了,这是最后一段行程,我们的目的地就在距离这趟车终点不远的地方,现在躺在软软的草料上,看着眼前掠过的天空和山峦,竟然颇有些舒服。
这已经到了大西北,风土人情和我们那里完全不同,尤其是出了镇子进了山之后,苍茫的景色如同一幅巨型画卷一般在眼前缓缓展开,西北的山没有葱郁的绿,但有一种雄壮的红,到处都是裸露在外的巨石和因为经年累月的风吹日晒形成的沟壑,一眼看去沧桑感十足。
赶车的大爷看面相六十出头,脸膛已经被晒成了红褐色,甚至就连那密密麻麻的皱纹里面都被晒成了红红的。大爷的头上围着一条当地特色浓郁的白毛巾,打马扬鞭的同时还时不时的还哼上几句秦腔,虽然颇有些不成曲调,但似乎和这景色颇为搭配,非得是这么不成曲调的嚎上几嗓子,才能对得起这大山大川。
等他一曲唱完,我问道:“大叔,你这跑一趟得多长时间啊?”
赶车大爷头都没回的伸出四个手指:“四个小时,到那里正晌午,吃顿饭再回来,晚上刚好吃晚饭。”
我笑道:“我看这路不错啊,跑拖拉机至少没问题吧,您这怎么还弄个马车来回折腾呢?这多累啊。”
赶车大爷嘿嘿一笑:“后生不懂啊,拖拉机哪有这马车舒服啊,这慢悠悠的看看风景,喝口小酒多好。万一喝多了,这老马识途,不用管它都能把我带到地方。”说到这里,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锡酒壶冲我晃了晃,见我摆手示意不喝,这才拧开盖子往自己嘴里灌了一口,然后往车座上一靠,眼睛微闭着享受那股烈酒入喉带来的惬意。看到这个架势,别说是他了,连我都觉得这马车真的是要比拖拉机好上一万倍。
停了一会,赶车大爷问道:“后生啊,你们去齐家河子干甚啊?看朋友吗?”齐家河子是他此行的目的地。
我摆摆手,从兜里掏出夏老头给我的攻略看了看才说道:“我们去赵家沟,到了李家河子之后还得再往山里走十来里路,不过到时候我们步行过去也就差不多了。”
我的话还没说完,赶车大爷的脸色已经变了,他那张饱经沧桑的脸孔上明显的露出了一种惊讶甚至可以称之为惊惧的表情,说话都有些结巴:“你们两个后生去那里干甚?”
我随手把曲非直正在看的书夺过来冲着赶车大爷晃了晃:“我们是搞建筑研究的,听说那里有些古建不错,想去看看。”
赶车大爷听了我的回答,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停了一会才说:“那个地方,你们两个后生最好不要去。”
“怎么不能去呢?您给我们说说?”我好奇的趴在草垛上问道。
赶车大爷似乎很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摆了摆手说道:“听老人家的话总是没有错的,那地方不好,不要去。”
“您给说说呗,不好总有个不好的理由啊,是路不好走啊,还是村里人脾气不好?”我追问道。
“人?”赶车大爷苦笑道:“那里哪还有的人,都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