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孙雪华领着薛闻笛走在临渊的山路上。
他们穿过一片茂密竹林,林中有一棵葱郁的枫树,树下有一块很大很宽阔的岩石。薛闻笛匆匆瞥了一眼,雨帘之下,一片苍翠,魉雾笼罩四野,入眼的景色都像是要融化在这无边夏雨里。
雨小了,凄风苦雨转瞬间变得柔情百转,绵绵不绝。
薛闻笛瞄了眼素昧谋面的孙雪华,竟觉着这位不苟言笑的前辈多了几分亲切,忽而抿唇轻笑。
“笑什么?”
孙雪华声如击玉,目不斜视。
薛闻笛半开玩笑:“晚辈看孙掌门好生亲切,就像上辈子见过了似的。”
孙雪华握伞的手似乎微微紧了紧,但他没有停,没有让薛闻笛发觉,他依然面色冷峻,静而不言。
薛闻笛摸摸鼻子,思量着自己是不是又哪里说错话了。这时候,又听孙雪华问道:“你师父好吗?”
“我师父?”薛闻笛没听说薛思与孙雪华有过交集,以为对方只是说说场面话,跟他客套客套,便道,“我师父挺好的,谢孙掌门挂怀。”
“嗯。”
孙雪华又没了下文。
薛闻笛心想,外边的前辈都好高深莫测,不比在谷内待得快活。
他们走得很快,出了林子就是一条蜿蜒山路,孙重浪不知何时与他们走散了,偌大的山野,只有他们两个。
“你要多关心关心你师父。”孙雪华说着,像极了一位循循善诱的长辈,薛闻笛有些意外,但还是点了点头。
“他为了你,受了很多苦。”
薛闻笛应着:“晚辈记着了。”
孙雪华默然片刻,才继续说道:“若你觉得辛苦,也可说与我听。”
薛闻笛愣了愣,莞尔:“天下共赴难,晚辈怎好一个人叫苦?”
孙雪华又是沉默,好像有很多话未说尽,又好像无话可说。薛闻笛猜来猜去没猜明白,索性放弃了。
他跟着这个人,见到了顾青,还有那时候才十四岁的孙夷则。
“顾长老。”
他恭敬地行了礼,顾青生得温婉大气,一双水杏眼顾盼生姿,见着薛闻笛便笑:“你来啦。”
薛闻笛见她笑,自然而然地心生亲近。
山雨朦胧,夏日漫长,鸿雁振翅高飞,在这广阔天地遨游。
薛闻笛在临渊结识了很多人,大多缘悭一面,分别后再无重逢之日。唯一一个谈得上志同道合的好友的,是与他岁数相当的文恪。那人是孙雪华的小师弟,却和那位掌门半点不像,走路平地摔,打架也不狠。薛闻笛好几次与他并行,都只能拎着他的后领,拖麻袋似的拽着他走。
文恪叫苦不迭:“你这人怎么这么粗鲁?”
“我怎么粗鲁了?我是为你好,”薛闻笛据理力争,“你瞧瞧你,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万一和我走散了,落了单,被敌人钻了空怎么办?你是想被片成肉片儿,还是想被囫囵生吞了啊?”
文恪撇撇嘴:“临渊还是比较安全的。”
“谁说的?上回结界差点被炸了,你是在最里边没听见。”薛闻笛说着,又将他往上边提了提,衣领卡住了文恪的脖子,对方一肘子捅在了薛闻笛腰上,脸红脖子粗地嚷着:“你谋杀啊!”
薛闻笛当即松了手,文恪趔趄两步,扑通摔在地上,吃了一嘴泥。
满山都是薛闻笛的求饶声。
文恪提着剑从东边追到西边,薛闻笛边跑边劝:“誉之,誉之!你冷静啊!现在特殊时期,你不能对我痛下杀手啊誉之!”
“我今天就先拿你祭天!”文恪的剑很快,出鞘即为杀招,因他体力不好,所以很少出剑,薛闻笛是知道的,就打算先跑一两个时辰,耗一耗他。
没成想,前边就撞见了回来的孙雪华。
对方正和几位长老边走边商议战局,薛闻笛眼看躲不过,闭着眼就钻到了他背后。孙雪华只是站住脚,回头再看,文恪也气喘吁吁地过来了。
“怎么了这是?你俩平常不是感情挺好的吗?今天就要死要活了?”问话的是孙重浪,那时候,他比孙雪华要话多一些,除了顾青,大约是与文恪关系最好的了。
“我俩切磋呢!”文恪咬牙切齿,提剑指着孙雪华背后的薛闻笛,“出来!躲我师兄后边几个意思?”
薛闻笛憨笑:“誉之,别这样,我错了,我向你道歉行不行?”
文恪瞪他,孙雪华却突然开了口:“切磋是件好事,你俩练练,我看看你们到底进步多少。”
“啊?”
薛闻笛和文恪都愣在了原地。
完蛋了,俩人不约而同地想。
一个在想,自己肯定打不过对方,到时候就是纯粹丢脸,另一个在想,要怎么让着对方,才不至于让孙雪华脸上无光。
俩人磨磨蹭蹭出了剑。
薛闻笛打得小心,文恪倒是使了吃奶的劲儿,只堪堪过了对方十五招。俩人同时收剑,文恪赧然:“师兄,我打不过他。”
“没关系。”孙雪华垂眸,“我年轻的时候,也输过。”
“啊?”文恪一怔,“输给谁了?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在他的记忆中,他的大师兄所向披靡,世无敌手,是临渊乃至整个正道百年难遇的天才,孙雪华的强大似乎是与生俱来的,文恪都不会去想,这样的大师兄会输剑。
孙雪华平静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身边的薛闻笛。有那么一瞬间,薛闻笛好像看见他微微一笑,那从来冰冷的眼里泛起了些许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