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章(4)
施玖不遗余力搬弄他那套歪理,“兄弟要做了什么不妥的事你无可奈何吧,最多也就提点一番管不到底。媳妇就不同了,自家媳妇当然得好好护着,有不开眼的人欺负上门直接打出去。哪个没安好心狗皮膏药一样贴上你媳妇,大可光明正大一脚将人踹开。兄弟不行了吧,人家与什么人结交哪轮得着你过问。”
江湖人心险恶,过些年以后那耗子若掏心掏肺结交了什么歹人,还真不好掺和。展昭忽而佩服起此番言论来,该多么高瞻远瞩未雨绸缪才能有如此一针见血的见的。
“兄弟再好看也吃不着。媳妇不一样,时不时占点小便宜,偶尔的来点大便宜。爱怎么看就怎么看,爱怎么摸就怎么摸,啧啧小日子美的。特别是像我家美人那样的人间绝色,这手摸上去……”施玖陶醉其中久久无能自拔,越思越来兴致越说越露骨,一大堆稀奇古怪的靡靡之词一个接一个不消停直往外蹦。
细致入微的言辞描画硬生生说得尚不解美色为何物的展昭满脸潮红,一双耳烫得跟两刚出油锅的烧饼无异。刀光剑影里也不眨一下的眼一直往鞋履处溜,偏又舍不得就此打住错过后话。当真是……鬼迷心窍。
唱独角戏唱过瘾的施玖终发觉面前这小儿不知不觉中成了只烂熟的虾,于是乐呵呵欠了身子逼近逗弄,“瞧瞧这害羞劲,啧啧,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吧哈哈。想娶谁当媳妇儿了嗯?拉出来给我瞅瞅。”
“胡说八道,尽是歪理,”展昭神色淡然地顶着两腮鲜艳欲滴的酡红反驳。
施玖笑得前俯后仰,露了半截的紧致腰身大幅度一扭道:“歪理?你还不是听得津津有味,装什么正人君子。我可跟你说啊,这看准眼了得赶紧下手愈早愈好。若是被别人捷足先登了,哭都没地方哭去。”
利器破空之声瞬息临近,势如雷霆迅若疾风。施玖去字未落运气挥掌,两指用上缠绵之力逐渐卸去暗器附于暗器上的劲道。施玖以手腕为心疾缓交叠转了两周,那枚凌空而至的梅花镖已被捏在两指之间。
梅花镖弧形五刃,中烙梅印,是花师傅。展昭身形微蜷向侧方一跃拉开与施玖之间的距离,蓄力双足猛地展开燕子飞避开此间是非之地。
红衣耀目翩翩若舞,花熠堪堪落足积雪之上,周身两转那镶了墨色滚边的下摆便呼啦啦掀起一片飞雪。白得几近透明的修长手指捻了三根银光闪闪的细针,于狭长凤目之前缓缓掠过。露了一半的唇角勾一抹又冷又险的笑意,深不见底的瞳眸聚焦处正是爱不释手玩弄梅花镖的施玖。
谷篱随后而至,拣一片厚厚积雪噗通坠地。一见展昭便忙不迭招呼,兴致勃勃吹了吹满嘴白须道:“展小娃,没死啊。”
陆怀墨与王兴祖见势略略一迟疑终相继现身,不想施玖老远见到这两人便板下脸呵责:“做什么做什么,这儿没你们事,赶紧的滚远些。”两人投奔阴山教本就心中怀愧,施玖此言二人正中下怀,从善如流飞快下山去找阴山教众。
花熠薄唇轻挑徐徐道:“施大护法真是威风。土狗披上虎皮,倒也有那么几分样子。”
施玖目视花熠不挪眼,双眸璀璨噙满了笑意,扬起手里劫持来的梅花镖贴上唇齿。火热的唇印上冰凉的刃,口中一吸发出响亮的动静,引得梅花镖嗡嗡震颤。继而灵巧地翻身拂袖,打落一排细针。
“美人,别一见面就打呀,我们叙叙旧叙叙旧。”“美人就是美人,连打架都那么好看。”“哎呀呀美人出手怎么一点都不留情……”施玖乐在其中边打边嚷,然而花熠武功卓越面对施玖下手又狠岂是轻易可以对付。两人你追我赶一会儿便只闻施玖之声不见两人之影,又过一会儿连声音也再听不见。
这厢谷篱拎着展昭后领滴溜溜转上半圈,怨声载道:“那小家伙见着我满口满口都是猫,非得支我来寻你,也不知喝了你的什么迷魂汤。可怜我这把老骨头给你们两小崽子跑腿,简直是岂有此理!”
“玉堂,玉堂他可还好?”展昭不顾谷篱的怨天尤人一把捏住他手腕,眨巴眨巴眼满是期待。
谷篱将一把雪白胡子吹得风生水起,瞪眼道:“你俩就是一丘之貉,得得得,不与尔等小辈计较。那小家伙好的不能更好了,以身为饵愣是把北斗双侣引入烂柯阵里来了个瓮中捉鳖。”
展昭捏在谷篱手腕上的十指松了,面色微沉问:“以身为饵?”
“可不是,丁点大个小不点居然步步为营把北斗双侣耍的团团转,那副有气无力半死不活的样子倒不是装的。”谷篱空闲的手啪嗒啪嗒拨弄两粒飞蝗石玩,意犹未尽道:“哎你是没见着,当时甭提有多好玩儿了。我用这石子瞄准了打,那小家伙就一蹦一跳的跟个短腿兔子一样。”
“有气无力,半死不活?”展昭念叨,咬字很重。
谷篱食指一曲一弹把两粒小石子弹出一丈多高,又展了手掌稳稳当当接住。花白眉梢一跳一跳,心直口快直言不讳,“若非直接瘫倒了寸步难行,铁定得跟来。幸而动都动不了了,才不用带着这个拖油瓶。”
“胡闹,”展昭一拳头砸进雪里,冰凉白雪落入眼眶。
“不是吧……”谷篱自言自语,探手在展昭眼前晃悠几许,不可置信道,“生气了?”
展昭紧抿双唇不发一言。
谷篱龇牙咧嘴偷偷一笑,手腕翻转收起飞蝗石,愁眉苦脸道:“我碰上的时候那小家伙浑身湿哒哒躺在雪地里。后来北斗双侣来了,他就跌跌撞撞死撑着爬起来,两步一摇晃三步一趔趄,弱柳扶风一吹就散就差栽倒不起了。”
展昭打断谷篱,声色略沉,“他人呢?”
“掌门照顾着。”谷篱那对精明的小眼睛闪着锃亮的光,唯恐天下不乱,“哎我说,你真生气了?这样就生气了,也太没劲了!”
着实没劲,还得将一手飞蝗石拱手相送。谷篱曾与白玉堂约定,若白玉堂惹得展昭生气,谷篱便将一手飞蝗石传授与他。素来气定神闲泰山崩于前亦岿然不动的掌门亲传弟子火冒三丈鸡飞狗跳,那样子想想就有趣得紧。然而今日看来白玉堂连个面都无须露就轻而易举把展昭弄得怒火中烧,这飞蝗石送得真是掉身价。不过展昭毕竟是因了白玉堂才生气,谷篱既有所诺自是一诺千金,断不会自己打脸。
谷篱尚满腹嘀咕念叨,展昭莫名挂了抹看不透的笑意,继而退后半步合拳行礼,恭恭敬敬道:“谷师傅。若是我没有听错,玉堂诱敌入阵之时,你非但袖手旁观不施以援手,还落井下石以石子招呼。”
手掌心里的石子两相碰撞啪的碎了一粒,谷篱一本正经连连摇头,信誓旦旦赌天怨地,“必是你听错了,那小家伙如此招人喜爱,我怎会落井下石。”伸了伸腿换个姿势,欲盖弥彰道:“对了,人惦念着你,还不赶紧去掌门那儿瞅瞅?”
展昭的心思早就插翅飞到了九霄云外,明知谷篱是为了将他支开也言听计从。至于这笔火上浇油的账姑且记着,不怕来日没有偿还的时候。展昭堪堪行了一礼道别,下一瞬身轻如燕将轻功施展到极致,一个鹞子翻身凌空一跃不见了踪影。
此烂柯阵是夏玉琦算计而生。苦求破解心宿十五阵数十年,本就在奇门遁甲机关阵法上颇有造诣的夏玉琦于此道愈发精通。宴希来统筹经纶,天鸾众俊杰出谋划策,阴山教这一次来势汹汹的破釜沉舟之战已成强弩之末。
当时谷篱正按夏玉琦所言依样画葫芦布下烂柯阵,以土石为骨草木为皮,呼应斗牛反行尾箕。草草布了大半初成模样,便闻有人一脚深一脚浅由远至近。谷篱匿入隐蔽之处,只露了一双眼和一对耳打量。
来人正是孙魁与商杓。商杓素手一扬扔了那对峨眉刺,拣个化了雪的地屈膝坐了。孙魁挨着商杓叉开腿坐下,手忙脚乱扒下外衫盖在商杓肩头。两人在寒潭边左等右等都不见陆怀墨上岸,加之穷奇堂与杌堂本就不对盘,便不再等候而是撇开陆怀墨在天鸾群山中转悠。
白玉堂一觉转醒正是睡眼惺忪之际,被此动静惊醒便拖着疲软惫懒的身子歪歪斜斜起身。
饥饿、困苦、孤独,一无所依的小娃在茫茫白雪中孑然独立。落火夕日拉出一道细长瘦影,黑影幢幢一路绵延直至另一座峰巅。满目肃白,天地苍茫,人于其中,不过沧海一粟。年少心高,千方百计脱离他人束缚,只欲白手起家独行一方。到头来,撞得头破血流疮痍横生,方觉之前所思所想皆是镜花水月。心甘情愿尝试过飞蛾扑火,才知何者为痛。
白玉堂本着一袭白衫悄无声息酣眠于白雪丛里,此刻一动弹就惊动了北斗双侣,也惊动了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谷篱。昏昏沉沉的白胡子老头瞬间犯了人来疯,兴致勃勃极力挑起眼睑,将一对绿豆眼生生瞪成黄豆眼。
北斗双侣与白玉堂之间只隔了一个烂柯阵的距离。才逃出龙潭虎穴的小家伙揉揉惺忪睡眼,过了半晌方发觉所处境地。发上水滴结成寒冰,硬邦邦的衣袂稍稍一走动便叮叮当当响得不亦乐乎,整个成了条行走的冰凌。
孙魁与商杓难掩喜色,真可谓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两人也不心急火燎抓人,不见展昭不见陆怀墨独见白玉堂,还是问清了局势再下手为妙。
白玉堂身子矮小,抬起尖尖下颚看那稀奇古怪的土石草木布阵,只一眼便认出是自家师父别出心裁的手笔。
烂柯阵自围棋衍化而生,纵横十九道设三百六十着落点。棋以气论死活,固有金角银边之说。寻常烂柯阵俱循阴阳平衡预示黑白双方你一子我一棋交错先手,皆遵四子先放代表博大精深的座子制度。而纵观此阵法,占天元,守四星,立三拆四布下大模样,位走三三构筑无忧角。阴不过三四阳却占了六七,又舍弃座子连行小目飞挂。种种另辟蹊径之道,摆明了布阵之人是个喜好在棋局上胡搅蛮缠的无赖。
行棋无赖之人布的烂柯阵,也只能以无赖手段去解去化。
白玉堂不假思索两记腾跃进入阵中,身上冰渣逐渐融化淌下一路水渍,所落之位高挂取势俨然是大开大阖之局。小嘴一撇目光斜睨,即使冻成秃尾巴耗子一般直打哆嗦还装模作样摆出十足十的挑衅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