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4)
“玉堂。”
如此熟稔,如此骨血相通,如此令人心安。白玉堂睁开眼,醉意虽未全然消退,却不再若先前一般沉沉入梦浑然不觉。烛影昏黄,榻边立了个颀长身影,只一个模糊的轮廓就有芝兰玉树之度。
“玉堂。”这人又唤一声,浅笑如风。
白玉堂不可置信地甩甩头,从榻上一跃而起,欣喜若狂地叫唤:“哥哥!”
白金堂按住自家一惊一乍的弟弟,笑道:“出了师也不回家门看看。我若不来寻你,你何时才会想起白家来?”
白玉堂生了双冷清的薄唇,可偏那对玲珑桃花眼风流多情,染上笑意愈发顾盼神飞明朗似星屑。他半伏在榻上凑近白金堂,一撇嘴道:“本打算这几日便回的,这不是还没顾得上。待我从猫儿手中截了那趟镖,定回家看望哥哥和大嫂。”
“画影剑而已,截它作甚?”白金堂漫不经心问。
白玉堂依然有些犯醉,一手支着沉甸甸的脑袋,长吁短叹道:“多半还是假的画影。可我白家既担守护画影之责,不论真假,都不能允许落入他人手中。再说我都和猫儿杠上了,焉能退步服输?”
白金堂的眼疏忽一亮,搭在白玉堂肩上的手微微一颤。
蒙了酒醉的眼水光潋滟,白玉堂抱着罗衾乐呵呵歪倒在榻上:“待我截了画影,看那猫,服也不服。”
“如此大动干戈,”白金堂聚精会神注视白玉堂的神情,眸里一闪而过火辣辣的迫切难耐。搭在白玉堂肩上的手不自觉收紧,指节扣上少年横生的锁骨。“若画影为真,去截也罢。若是柄假剑,可不是白费气力,到头来反让人笑掉大牙?”
白玉堂一撇嘴,“我看谁人敢笑。哥哥,你明知画影在你……”戛然而止。
“如何?”
半酣半醉的白衣少年一个鲤鱼打挺从榻上跃起,拂袖夺过榻边长剑。剑身铿锵出鞘,凛凛剑光往左臂划下。寒光轻峻,白衣上染开一滩鲜艳欲滴的血色。
说时迟那时快,白金堂足尖轻点后跳三丈,手臂一展拉出一条逾八尺的乌金长锁,而锁头上竟盘了条通体乌黑的毒蛇。那毒蛇呲呲吐着蛇信子,随着锁链一摇一拽,亮晃晃的毒牙飞溅见血封喉的毒液。
白玉堂自觉酒醉手下用了狠劲,割开的口子着实不浅。疼痛一下子驱散浑浑噩噩的酒意,眼前骤然换了一幅截然不同的光景。
分明是斜阳夕照。身前的女子柳眉如画蛮腰似柳,轻透黑罗纱紧紧勾勒曼妙妖娆的体态。长锁一缠一绕,柔韧身躯也随之扭动热舞。就像是深山荒野里的毒蛇,一屈一伸摆出的曲线都透着股柔若无骨的媚,偏一击致命毒辣至极。更奇妙的是她一对眼,每目日月齐辉,俱是重瞳。
魅瞳幻术。
编制梦境,夺人心智。唯有见血,方能破了这蚀心术法。
“你这混蛋,竟敢扮作哥哥,谁给你的雄心豹子胆?”白玉堂最恨为人所欺,更何况这女子还敢拿白金堂做戏,骗去他好几声心甘情愿的哥哥。少年剑锋不落足履腾挪,轻若鸿羽快逾闪电,直接了当紧逼上去。
女子手腕一抖长锁游龙,锁头上的毒蛇翘起头张开血盆大口。她咯咯笑道:“玉堂小弟弟,怎的立马就翻脸不认人了呢?”
白玉堂闪身避开毒蛇淌下的涎水,剑身轻转从侧里对准蛇头便是一剑。清凌凌的声音一哼,咬牙切齿道:“呸,谁许你这么叫!”
长锁一荡以中央锁环对上白玉堂的剑锋,互结磕碰处哗啦啦作响。女子脚下一踮腾空而起,周身全转迎面袭来。那锁环为乌金所制质地坚固,撞上剑锋擦出一线火花。只听一连串兵刃交接的叮当声,连缠带打步步前逼。
白玉堂身如流云,游刃有余地躲开锁头毒蛇。一把长剑飞旋,寒光如曜,剑尖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始终不离蛇头正心。
这女子的修为比白玉堂深厚不少,可在白玉堂险峻轻快的流云剑锋下一时竟没占到便宜。若非白玉堂顾及蛇毒,只怕她身上已然挂了彩。
房门一启。门外的蜻湘见此情形当机立断抽出六棱锏,一招锦水汤汤横扫过去。
那女子腹背受敌亦不惊慌,咯咯一笑飞锁脱手打向白玉堂,再腰肢一扭凌空后翻,玉腿轻舒直取蜻湘璇玑穴。
眼见得锁链迫近,白玉堂隔剑一横身形飞退,手下接连施展四四一十六式剑招化解飞锁劲道。蜻湘手腕翻转变扫为压,护住胸前璇玑位置后退三步。而这黑衫女子素手在地上一撑,脚尖在墙上一点,借反弹之力蓦然前冲。待冲至蜻湘跟前不足一尺,身影微滞,口中发出一声清啸。
长锁上的黑蛇闻声即刻掉头,拖着一串哗哗作响的锁链一跃盘踞上那女子手臂,嘴一张露出寒森森的毒牙。而那女子玲珑上身一收一张,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蜿蜒角度从蜻湘抬起的臂下一溜而走。
跃跃欲试就欲追赶的白玉堂被蜻湘拦下。
“她是桐山黑眉蛇,精于暗杀,”蜻湘冷静道,“冒失追去没好果子吃。”
白玉堂年少气盛却也不是有头无脑的炮仗,虽憋着一股子气还是停驻身影不再穷追。眉宇微蹙,思忖片刻终究未果。“我与桐山无冤无仇,与这黑眉蛇更是素未谋面。不过桐山收人钱财替人办事,不知是受了哪号人指使。”
“黑眉蛇施展魅瞳之时,都与你说些什么?”蜻湘收起六棱锏。
“她幻化了哥哥的影像,”白玉堂眼眸一凛锐气尽开,继而那势不可挡的锋锐悄然退散,眉眼也耷拉下来,一手有气无力支起脑袋。“说些什么,还真记不大清了……”至于酒醉误事,白玉堂自诩是打死也不会承认的。
蜻湘笑笑,没再追问,而是翻箱取出一只小瓷瓶。
“凝血散?”白玉堂的脸依然比寻常多几分酒意酡红,风情桃花美目流光溢彩。虽打了架放了血,残存的酒劲尚未散尽,思绪也较平日慢上不止一拍。
蜻湘挽起白玉堂的袖子打理伤口,那斜拉的一道血痕触目惊心,下手便是万分的小心翼翼。话里带着些许玩味,“你说的,三日后喊你起来。你既起来了,该做什么就赶紧做什么去。”
“哦对,爷还要去劫猫儿的镖。”白玉堂有些火急火燎地盯着蜻湘慢条斯理清理他伤口,眉飞色舞道:“必要将那猫儿压在下面动弹不得!”
蜻湘恍若未闻,任由携了三分醉意的白玉堂白日做梦。
“待这趟镖的事儿了结,就回家中一趟,”少年的目光忽而一亮,朗眉星目神采飞扬,高高竖起一根指头。“许久不曾回家。哥哥嫂嫂他们见着如今的我,定会大吃一惊。”
石矶滩是一处荒地,浅泽萦绕,却只在近端口长一株盘虬卧龙般的古木。落火夕日渐渐沉颓,橘色晚霞映了一空。
画影已换改由杨镖头贴身携带,叶思源照例乘马而行。陆成时不时孤身一人冲到前头老远地方,再蹦踏回展昭身旁嬉皮笑脸地阴阳怪气,“哎,前头可没小贼。莫说小贼了,连个人影也不见。”
展昭淡然一笑,巨阙微妙一转格开陆成幸灾乐祸的脸。玉堂他,会来的。
古木分明已枯了主干,可一条侧枝死撑着最后一股固执决绝的执念饱含着对生的渴望和挣扎弯弯折折艰难横生。陆成几下腾跃遥遥跑至树下,左顾右盼细细查探一番,单手叉腰回头向一行人吆喝:“小毛贼都被我吓得屁滚尿流根本不敢露脸。有本公子在此,你们尽情放马赶路便是。”
古木上歇脚的两只麻雀一扭小脑袋,扑棱棱飞没了影。
见无人搭理,陆成百无聊赖地逗叶思源,“思源,你说,本公子可是驱贼辟盗的福星?”
“盗贼来否乃多缘所就,又岂能单靠你一人之躯而避?”叶思源捋捋马鬃微笑道,“若世上真有什么福星灾星,那求仕、习武、问道、谋财种种,只消去求个福字便可,又何来时运不济命途多舛之说。”
陆成被噎了个张口结舌,瞧叶思源的眼都冒幽幽绿光。
难得免去陆成聒噪的档口,天地交接处忽有雪光轻晃一闪即匿,下一刻那如云如雾的白光粗粗估摸已在百丈之内。
铮一声低吟,却是展昭手扶巨阙剑柄,视线一眺遥望古木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