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4)
白玉堂一剑流云,逼机关炮之喉。
展昭御气腾飞,双脚依次踩了三块垫脚石。每一脚皆令身形拔高一尺,纵跃速度亦加叠一层。
天元机关炮殊死搏斗,当面又是一炮。可那一点流光剑意虽小却生生不息虽不真切却森寒刺骨。白玉堂身划虚弧闪避,手腕急转抖动剑身以消磨火炮来势,长剑粼粼青波荡漾,又陡然挺刺击机关炮墩。眨眼功夫,白玉堂已然挥剑行了削、砍、划、点诸多变幻,最终剑意相合以剑法中最直截明了的刺取机关炮命门。
天元当面这一炮没打中白玉堂,可火浪灼热,烫得白玉堂稳如泰山的手微微一颤。
这双手冷峭孤绝,巧夺天工,一旦执剑便能无畏无惧所向披靡。但在火舌肆意袭卷下,这双手竟险些撤了剑。烈焰映得五指通红,在手腕上烙下印记。
展昭觉得自己目眦尽裂,只恨没长四只脚。
手上的烧炙感敏锐清晰得骇人,疼痛入骨髓。但是流云天问既出,孰人敢与匹敌?白玉堂体内真气一涨猛然加速,剑身劈斩火浪余威直取机关炮眼。
流云剑意铺天盖地若海潮怒涛,随着机关剑势如劈竹的飞刺暴涨倾覆。
叮。短促而轻微,硕大的天元白子像只被噎住脖子的鸡颠三倒四,再打出的炮都哑了。
流云一剑剑无虚发,正中机关炮之喉。
机关剑脱手,白玉堂感到被灼伤的手腕与执剑五指阵阵刺痛沿脉络攀爬。剑客习剑,剑由心生由手发,手与心相连与命相系。流云剑更是轻峻险疾变幻莫测,诸多繁复皆靠腕与五指掌控。手腕与手指遭创,无疑是山野猛虎被拔了赖以生存的獠牙。
展昭一掌内劲逼缓气势汹汹追击的火炮,手上力度带着几分不容置喙的蛮横将白玉堂拦腰截下。
天元机关炮憋憋屈屈地噗嗤一声响,彻底哑成闷葫芦。机关炮虽折损一门,可机关残局的攻势却有加无已。白玉堂落的八十八手子处棋枰移位暗箭迭出,不拖个替死鬼下水绝不善罢甘休。
炮火连天,机关重重。以展昭血肉之躯在漫天火炮下本就有些左支右绌,如今带了一人死不撒手更是险象环生。
执剑之手被灼伤,白玉堂的冷汗顺着额角一滴滴滚落。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惨白嘴唇沁血,一时眼前发黑有些神志不清。
展昭的脸色沉得滴血,手中巨阙的光影连成一片。
此时那倒刺银钩又来横插一脚,来的角度古怪刁钻不按常理,悄无声息突袭展昭小腿。
展昭一手扶白玉堂不松,另一手真气骤聚淇奥剑意陡升。本是江河小浪游刃有度,瞬息成怒海袭潮千尺倾覆。滔滔剑意云水一色,仗手中三尺神锋,护二人周身无恙。剑尖一拨一挑以一手巧劲耍得银钩扑了个空。
一钩失手又来一钩,双钩齐发。炮火以暴雨疾风之势笼罩残局。
展昭故伎重演收拾掉一钩,另一钩却从侧后飞来避无可避。
白玉堂身残志坚,好不容易喘上气当即浮云身法一起游鱼般自展昭手上溜了出去,双手在展昭肩头轻轻一拍,合双脚腾挪竟在刹那间来了个乾坤移位。倒刺寒钩擦着脚踝打空,飞了三丈又掉头追来。
“猫儿,”白玉堂的声音哑得不成调,疼的。
展昭循声一望,正好对上白玉堂熠熠生辉的眼。即便白衣染血灰头土脸被机关残局追得身陷囹圄鸡飞狗跳,可他那一股铮铮剑意一身不羁傲骨依然高调得一塌糊涂。眉峰似刃眼梢飞扬,这气死人不偿命的小师弟正在琢磨以怎般姿态作为一枚弃子跳入七十八手位,正为能破此机关残局沾沾自喜。殊不知……展昭戾气横生一剑削开一条路,沉声:“休想。”
白玉堂一愣,险些被火炮炸成生煎耗子。旋即猜中展昭心思,不由嘴角一翘,偷着乐。
此情此景,与火炮干耗是必死无疑,逃离残局半途而废更是想都别想。机关自有机关之道,这机关依照棋局而来步步为营,倘遵循棋规以弃子献祭,那这棋局便再无发疯打炮之理。破局的是白玉堂,落子的是白玉堂,他去跳坑义不容辞他也不会容许其他人带他牺牲。何况,置之死地而后生,残局玲珑死尤可生,跳下去未必便是死局。而能在九死危机机关阵中找到那一线生机的,只能是他白玉堂。
展昭的顾虑堂而皇之都不用猜。不舍得,不忍心,他就这么一个小师弟一只小耗子,怎能眼睁睁看他以身犯险生死不明。
白玉堂心安理得蹭巨阙庇护,闲下手脚和唇舌打趣。“好凶,”这混账师弟冲展昭忽闪忽闪撩人的桃花眼,“不过呢再担心也不能□□施压不是,应该怀柔,嘶――”火炮余波一震实在疼痛难耐,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硝烟满局,银钩吊魂,命悬一线。
展昭一剑如琢如磨打落锲而不舍紧追白玉堂的飞钩,简直为这熊孩子操碎了心,“小心伤。”是非取舍展昭都懂,他只是做不到。人有心有情,怎能事事面前皆以利为重,以大局为唯一判尺。
“猫儿,我要破了它,”白玉堂忍着痛。
展昭不松口,眉头扭过来皱过去蚯蚓似的。
白玉堂等上片刻不见动静,一咬牙就欲破罐子破摔。爷爷就跳定这坑了你个死猫对机关一窍不通援不上手也就算了还敢阻拦?虽然是源于担心……不管不管,反正就是,岂有此理!
“等你回来,”展昭一字一顿,刮骨剔肉般,“或者,掘地三尺,把你找回来。”
这就是同意了。白玉堂火气没上头就泄了个一干二净,看着自家大师兄满腹苦水还要面无表情一个人回味,不由生出几分内疚和不忍来。“猫儿,”白玉堂难得在说话的时候小心翼翼斟酌那么片刻,“那我去了。”
展昭刷刷两两剑逼得银钩生生改道,打开白玉堂跳坑的通衢广陌。
白玉堂眼力准身法高,趁机一跃而出施展浮云之纵,连跨棋枰一十三路。
黑洞洞的口子仿佛嗅到祭品腥味,从地底发出杀戮震颤。
银钩夹道,火炮开河。即使明知十有□□是去送死,那一丝少得可怜的生机缥缈无定,白玉堂的身上还是有一股不可磨灭的劲。这是死中求生之劲,是少年人一往无前意气风发之劲,是独属于他白玉堂的倔强韧劲。白影似霜雪凌空流星渡野,横贯棋枰,撕开无边无际的黑暗落入深渊。
白玉堂身形方没入,棋枰便缓缓合上,残局重归宁静。棋局一派河清海晏,所有的机关炮机关钩都不见了踪影。
漆黑一片,棋枰之下深不触底。白玉堂在那一炮之下手都泛了糊味,元气亦大伤,此刻竟有些提不起神,不知身处何地也不知掉了多久。半迷糊半清醒间仿佛听见白金堂在漫天风雪中五味掺杂的道别。白雪皑皑天地浩渺,白金堂的背影一步步远去,余下一排云开日出白雪消融便再也留不住的脚印,哥哥走了。听见天鸾山风凛冽,宴希来在他行毕出师叩首礼后将所有离愁别绪尽付一句别辞,天鸾子弟青天白月,行走江湖但求无愧天地。这句别辞送走一波又一波对江湖心驰神往的少年人,送走一个又一个在天鸾习武、休憩、成长的天鸾弟子。泱泱五湖四海,再相见,不知猴年马月。听见机关残局火炮烈烈,展昭近乎咬牙切齿的承诺,掘地三尺,把你找回来。
这世上有太多的新奇事物,太多令人欲罢不能的挑战。初成人的少年人一路过关斩将无所留恋,蓦然尝到了人间五味中的苦。世人都道生离死别,却原来,是这个滋味。
刀光剑影霍霍生光,哥哥手里的剑,师父手里的剑,师兄手里的剑……不对,利器破空之声斜贯而出清晰无比,这不是神志不清的幻象而是真真切切的袭击。利箭自左侵来直攻腰际,白玉堂在危境里骤然清醒。
看不见来箭,全仗闻音辨器。白玉堂浮云纵起凭虚翻腾,单脚分毫不差踏上利箭中央。脚尖使力,啪一声折断来箭。
利箭一断竟散出阵阵幽香,在狭小空间内充盈。
白玉堂本就身受重创不过仗孤胆勇锐以强弩之末断这一箭,此刻幽香入鼻再聚不起真气抵抗。这幽香若有若无欲拒还迎,无孔不入地钻入七窍。白玉堂只觉模糊的神智愈加涣散,周身力气尽失。
还以为有什么刀山火海绝杀机关,居然是如此莺莺燕燕的下三滥手段,实在是太瞧不起人了。白玉堂愤愤不平地想,等我大难不死东山再起,这笔账可得好好算算,非得端了这香气源头改成同气连枝的机关阵法不可。
机关残局边,竺卿大气不出。
白玉堂一被残局吞噬,黑棋下一手就紧随而落,果然与白玉堂先前交代分毫不差。展昭立足星位白石之上,静水流深的目光莫名压得人喘不过气。以此石为支点,展昭轻功腾跃纵飞三道,行下一子。
几子落毕,黑接不归,一角江山尽入白棋囊中。
黑棋半晌未出下一子落点。许久,黑石俱裂,投子认输。白棋中盘胜。棋枰一分为二向两方挪,中路大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