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阶梯.下》(15) - 阶梯 - 冯峻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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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阶梯.下》(15)

周末马梓筠又回了趟慈镇探望父母,说是探望,其实每次也多是空着一双手,只是屁股不停地在车型从中巴到大巴、距离从短途到长途、路线从县内到跨市的各式客车座椅上受累转换而已。反倒是父母还需要精心筹备他喜欢吃的菜,提前收拾他的床铺被褥,所花费的精力远多于他一路颠簸所只需付出的车马辛劳。可是父母却不会这么认为。他们总觉得儿子每趟来回总里程长达六百多公里的跋涉虽算不上翻越了万水千山,可确实也是游子不辞劳苦的远游而归,路途上总是辛苦万分的。加上马梓筠虽然康复如初,可经过了这么重大的事故,简直可以说是死里逃生,身体的本原和精神的基点都受到了极大的磨折,哪有表面看上去的能够恢复的这么迅捷的。彻底的痊愈总是需要特别漫长的时期和特别精心的照料的,再多也不嫌多,在心底就更加怜惜自己的儿子的了。特别是马母,总是盼望着大难不死的马梓筠最好能常伴身边。每次回来都恨不得倾囊而尽,倾其所有地照顾他,简直是有点拿他当成儿童般溺爱了。这晚吃饭时马梓筠看到饭桌上放着一碗宁城特有的臭冬瓜,看着皮肉晶莹,闻着香味异样。夹了一口放入口中,细品之下顿觉滑嫩清口,酸汁四溢,口感独特,别有风味,异常开胃。问过母亲后才知道又是隔壁女邻居阿圆亲手泡制的。她刚才在井台边洗衣服时获知了今天马梓筠要回来,硬是提前开坛,专门捡寻出了几块高品质的要送来让马梓筠吃晚饭时搭搭嘴。  “我都说不要了,她非要送。哎,这里的人讲究,给人一根线头都是要还情的。上次你静养时她送来的果篮人情我们都还欠着呢,之前她给你介绍女朋友又欠她一个人情没还,刚才听她的意思好像最近又帮你物色了一个。这三番四次的人情累加在一起,也是好还了。听你说你们监狱自产的茶叶不是挺好的嘛,要么下次你回来就带点白茶给她还个礼好了。”

母亲说着苦笑着摇摇头。

“她肯帮忙也是她的热心,你不是也一直想在本地找个儿媳嘛,多个人帮忙多条路嘛。”

父亲脸喝得红通通的,和马梓筠碰了碰酒杯。父子虽然酒后一个红脸吵闹,一个青脸安静,其实两人都没有什么酒力,只是偶尔会在菜肴比较丰盛时分享掉一两瓶啤酒。马梓筠心中暗笑,他知道这是女邻居为了感谢自己得体的缄默而继续追加给予的回报,说到底还是一种形式特殊的人情往来。只是对于那位可怜的犹被蒙在鼓里的男邻居这种他和女邻居间默契的“还人情”与“受人情”似乎多少是有些不公平的,可是如果自己将他妻子与人偷情的真相公布了就真的妥当吗?除了道义上的聊以心安还能产生什么好的结果?隔壁家庭肯定由此破碎了,那个正在青春发育期行为日渐乖张叛逆的女儿怎么办?男邻居肯定还要闹到情夫的家里,对方家中势必也是有老有小的,这样毁掉的就远远不止一户人家三口人了。万一因此产生了人命官司怎么办?仅仅为了虚空的道德责任而牺牲掉这么许多人的人生,这种正义的实现又有何实际价值呢?何不就让这种平静的生活就这样平静地延续下去呢?哪怕这种平静是建立在虚假和不义的基础之上的。换个角度,也许女邻居的偷情也自有她不为人知的偷情的理由呢?也许她和情夫早就是一对真爱,只是由于各种原因不能长相厮守呢?就像自己和司徒小满一样。想到这里他甚至对于那个女邻居心生同情之意,看看她家那个蔫不拉几的男人也不是什么挑得起家庭重任的合格丈夫,平时什么事都是家里的女人出头,赚钱干家务样样不拿手。说句粗俗的话除了在床上勉强还有些用处,哪个女人和他在一起不憋屈啊。这世界上所有的人权之中,知情权可能是最无关轻重的一种权利,很多时候不清楚真相的人远比洞悉真情的人要生活得幸福惬意。他马梓筠甚至直到今天连女邻居的姓名都叫不完整,只听人叫她“阿圆”,他又有什么资格能去轻易评判人家的人生呢?想到这里马梓筠不仅浑身解脱般轻松了。他三下五除二地很快就将碗中的几块臭冬瓜全部消灭了。母亲只要和他同桌吃菜永远都是让着他,只夹了一小块慢慢品着。父亲小时候这种臭冬瓜、臭苋菜管、臭芋艿蓊吃得太多,现在看着就反胃,也不想再碰一筷子。倒是触景生情,引起了他对于很会制作这些腌制菜品的如今却连坟冢都找寻不到的自己祖母的一番追忆。他只依稀记得祖母的坟在慈湖边的大致的方位,本来是有近旁的一片竹林作为标记的。可是几十年过去,新的竹笋不停地成材,新的竹林不断地冒出,老土坟也早就坍塌,再也找不到一点地面的印迹了。他感叹年华易老,唏嘘到自己这幅身子骨是一年不如一年,看来离最终的归宿也是不远了。屋内突然一阵沉寂,巨大的伤感不约而同地浸满了全家人的心房。父母想起了自己远逝的父母,马梓筠想到了终会有一别的父母。天下无不散的宴席,这辈子能比邻而坐成为促膝而谈的家人,下辈子谁知道又会是怎样的一番情形呢?

这次女邻居人情送得更加彻底。马梓筠家这边刚刚收拾好饭桌,父亲玻璃杯中的根根绿茶蜷曲着还未在滚水中泡涨开,门口就传来了女邻居爽朗的笑声和几双皮鞋踩在松动的石砖地上发出的“蹦隆”杂音。女邻居带着自己腼腆的女儿和一位身材瘦小的眼镜女走了进来,马梓筠一家赶忙起身迎接,将客人们迎接到客厅里。由于马梓筠常年都不在家,为了给客厅腾出摆放沙发的空间,父母将他的大床收了起来,在杂物间中专门给他铺摆了一张小床,这样即使来多点客人也能坐得下。母亲热情地招呼客人们都坐在廉价的实木沙发上,又端出果盆往里装着各种水果零食,父亲又客气地给女邻居和眼镜女各泡了一杯茶。马家一家三口各自坐在藤椅和高脚板凳上,众人环绕着茶几,喝茶的喝茶,剥果皮的剥果皮,抽烟的抽烟,聊天的聊天。只有马梓筠和那名陌生的眼镜女,似乎都很有些不好意思,各自低着头聆听着并不吭声。还是女邻居嘴皮子利落,没说几句就将话题扯到眼镜女身上。她郑重地介绍到这是她高中同学的表妹,叫彭艳波,今年二十四岁,在宁城的一家贸易公司当会计。彭艳波可能是有些紧张的缘故,满脸羞红,总是和鹌鹑一样低着头,偶尔才会快速地抬头扫视一眼房间,说话也是细声细气的。从坐在一旁的马梓筠的角度瞧过去,总感觉戴着黑边眼镜留着平刘海的她和电影《哈利波特与魔法石》中的男主角有两分相像。马梓筠母亲和彭艳波拉了几句家常,又招呼她喝茶吃东西。女邻居见到彭艳波手足无措的模样,灵机一动,提议让马梓筠和彭艳波一起到镇上逛逛。她说年轻人单独在一起应该能放得开一些,只要马梓筠到时候再把彭艳波完璧归赵地带回来就可以了。马梓筠的父母也表示了赞同,一对小青年只好站起身,后脚接前脚地出了门。两个人羞臊地低着头,在邻居们注视的目光下穿过院子。还好气温虽不高,却也无风无雨。马梓筠领着彭艳波通过小门走进那条小巷,两个人沉默地朝着小巷口通往慈湖的方向走去。说实话刚才在家中马梓筠压根都没有仔细瞅过彭艳波,只是感觉她的眉眼都和她整个人一样细细小小的。走出小巷,两人依旧是无声地顺着一条宽阔点的街道向着慈湖慢慢逛。马梓筠见气氛实在有些尴尬,主动开口和她聊了几句。两人相互交流了一下工作和家庭的一些基本情况,才知道貌不惊人的彭艳波却还是名全日制的货真价实的本科生,也是土生土长的慈镇镇上人。家中还有个还在读高中的妹妹,成绩也不错。父母都是企业退休职工,也都有固定的退休工资。她的身高比司徒小满还要矮,却又缺乏司徒小满的玲珑的曲线,就是一块直上直下的平板。她说话的声调也和她的身形一样缺乏生气,每一句从头到尾都是毫无起伏的同一声调,就像是学生在毫不用心地机械地背诵着自己根本不感兴趣的课文。两个人走上几步,聊上几句,很快就又找不到话头了,再次陷入了尴尬的沉默,只得继续无声地再走上几步,马梓筠只能绞尽脑汁般硬撑着再续上另一个话题。不知道是由于缺乏恋爱经验还是性格腼腆沉闷的缘故使然,还是二者兼而有之,彭艳波几乎从来不会主动引导着聊天的走势,甚至连基本的顺应配合也很生疏。无论马梓筠挑起什么话题,她都是那副毫无变化的机器脸,连音调都没有任何的变化。全靠马梓筠一个人勉力苦支,有一句无一句地辛苦开辟着话题,他们才能勉强绕着慈湖的东湖走完一圈。

如释重负似的将彭艳波领回了自家,女邻居的女儿早已坐不住回家上电脑去了。马梓筠和彭艳波坐下,大伙儿又聊了一阵。纯粹是出于礼貌,被女邻居唆弄起哄着相互留了一个手机号码。送走了客人,父母对望着摇摇头,无可奈何地叹口气。他们从马梓筠看到彭艳波的第一眼表情就知道自己的儿子压根就没有看中这个女孩,看来又是辜负了他人的一番好意。三个人在客厅里坐下,母亲小声询问了马梓筠所听说的这个女孩的基本情况,又谈了谈自己对于彭艳波的一些印象。父母感觉到彭艳波的家庭状况还算过得去,都是小城镇家庭,和马家可算是门当户对的。女孩自己是本科生,手头也有会计从业资格证书,算是有一技傍身,日后的饭碗是不用发愁的。一个妹妹总好过弟弟,将来也不愁会成为大的累赘。父母也都有固定的退休工资,家庭负担是不重的。他们试探着马梓筠要么接触了解一下?毕竟人不可貌相嘛,第一次话少,许是因为过于紧张了呢?也恰恰说明彭艳波是一个相对比较单纯的女孩,不是那种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惯会与男人自来熟的经历复杂的女孩。说到这里他们及时打住了,因为怕刺激到自己的儿子又想起那个漂亮热辣的前女友。客厅里一阵沉默,父亲弹弹烟灰,咳嗽了两声,转移了话题,问起了马梓筠最近的工作状况。马梓筠回答到一切都很好,领导同事们都相处得不错,自己的专长也能够发挥,让他们尽管放心。母亲嘱咐他一定要好好工作,万事要小心,尤其要注意搞好同事关系,少说多做,千万不要得罪人。所谓“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敌人多堵墙”,“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以免横生枝节,给将来的调动增添不必要的麻烦。她又举了一个地质队的真实例子佐证。两名存在长期矛盾的同一科室的同事,其中一人的丈夫在调动时不慎提前走漏了风声,另外一人在欲调动者接受政审期间匿名举报(举报信上的字迹当然最后还是被人认出了),结果搞得欲调动者当初达成约定的单位临时反悔不予接收,十分地难堪被动。最后多费了许多周折,才退而求其次地调进了另外一家计划外之外的单位,但是原先期盼的领导职务待遇等也都没有了,可谓是劳神费时利益还严重受损。由此可见人心之难料,连民风淳朴的地质队尚且如此,情势更为复杂的监狱就更难说了。现在可以电脑打字了,小人连字迹会暴露了自己的真实身份这最后的一点风险都无所顾忌,只会更加有恃无恐了。马梓筠想到了自己和司徒小满这段广受身边人诟病甚至敌视的感情,一时不免有些出神。母亲还以为自己的话触动了马梓筠,又让父亲盯紧点副处长一家。必要时拎些礼品去拜访一下副处长的母亲和大哥,也请他们帮着多说说好话。有空时甚至可以去省城副处长家主动打感情牌,争取早点将马梓筠调回宁城吧,省得夜长梦多。父亲表示他心里也很着急,但是有些事是急不来的。还是先等这一年过去吧,春节时再借机好好和副处长说说。

半夜里马梓筠躺在储物间中的小钢丝床上久久难以入眠,身边散发着老宅独有的挥之不去的淡淡霉味。看着父母这么费神地筹措着自己调回来的事情,他是如鲠在喉。自己和司徒小满的事无论如何也是开不了口征询他们的意见。这还需要问吗?司徒小满的年龄甚至超过了自己的母亲,这世界上哪个儿子的亲生母亲会同意他们的交往?即便是感情再为疏淡冷漠的继母和养母也不会公开同意吧?可是司徒小满已经深深地走进了他的心室,她是如此超凡脱俗的女子,是这个世界上太为难得的女人类型。尤其是在北关监狱这样一种枯闷乏味的环境中,她的出现简直就是一种预想之外的奇迹,是上天给予他的特殊恩赐,是否也是哪位好心的天神在亲手将杨欣儿从他身边夺走之后,或是目睹了别的什么神祗将杨欣儿无情地从他生命之中剥离之后给予他的带有天意的补偿呢?他如果没有遇到这样的女人也就算了,一旦相遇了怎么可能错过呢?可是他们能拥有未来吗?他们的拥有能算得上是真正意义的拥有吗?虽然他在情路上擦肩而过的舞女和卫丹红都不是他这种正统家庭子弟应该寻觅的理想交往对象,包括陆芳菲和杨欣儿吧。她们的年龄、经历、学历和事业在世俗人、尤其是家长的眼光中已然都是配不上他的。可是毕竟多少还不算过分离谱,总还搭着点边。可这次的司徒小满确实要让旁观者愕然了。不错,她身上具备着她这个年龄段女人罕有的美丽和优雅,更有着她所在生存环境中的女人罕有的涵养和内秀,可是仅凭着她与马梓筠超越二十岁的年龄差,又如何让任何负责任的人能安之若素地祝福他们白头到老呢?马梓筠的情感经历真的有如解答最令他畏惧的数学试卷,做完难度最小的判断题,马上又迎来难度较大的选择题,最后是难度最大的应用题,这一切都没完,还有一道最为变态的附加题在等着他。偏偏其实他又并不是高明的数学解题高手,本质上他就缺乏那种严谨缜密的数理逻辑思维。对于爱情基本都是随性而为,盲目跟着感觉走,其合理性可能就如他毫不靠谱的方向感一样拙劣。从青春期起,他就很难有这个能力去主动设计什么理性明确的人生主题,再围绕这个主题进行抽丝剥茧、层层推进般的分析部署。盲动的情绪毁灭了他,逐乐的本能诱使着他,因之固然他由此极为难得地保留了许多他这个年龄段的成熟男人身上少见的毫无心机城府的赤子之心,但是永远无法妥帖地融入身边人群的致命劣根性和骨子里的乖张激进却也让他在情感世界特立独行的幽暗荒径上越走越远。

第二天母亲在送他上车的途中征求了他是否要学习驾驶的意愿,说每次这样来回转车太辛苦了。马梓筠想了想表示也可以。购买私家车早在十年前已经成为宁城流行的风尚,近年来也已逐步成为北关监狱的时髦风气。乘着当地驾校市场目前刚刚开始活跃,乘早先把驾驶证拿到手也是非常需要的。他这里还藏着一点不足道明的私心。他和司徒小满的违背常情的交往既然是如此的见不得光,拥有一辆可以遮风避雨又带有私密空间的轿车就是异常重要的了。正好司徒小满也很喜欢旅游兜风,既然以北关监狱之小容不下他们两人的恋情,那他们也完全可以权宜着经常性地驾车逃离到其他更为广袤的足以容装得下他们爱情的空间之中。在由宁城返回安乐县的大巴上他兴奋地将自己的这个构想编辑成文字信息发给了司徒小满。司徒小满没多说,只是回了一个笑脸的表情。马梓筠又像是被主人爱怜地抚摸了一下头顶的小狗,欢喜得不得了似地猛烈乞求司徒小满晚上的见面。司徒小满不置可否,马梓筠却仿佛从她的迟疑中嗅到了什么。他穷追猛打,甚至提出了一个建议,就是要司徒小满来安乐县城见面。那时候北关监狱的绝大多数警察职工还未享受货币分房政策,普遍在安乐县城区都还没有拥有属于自己的商品房。加上县城的疆域相对北口镇又要大得多,也更不容易被人给发现。马梓筠将自己到站的时间发给了司徒小满,司徒小满依然是保持沉默,但是马梓筠明白她此际的内心实际上肯定是翻江倒海的。初冬的白天时间较短,马梓筠乘坐的大巴到站时比预计的时间晚了一刻钟,出站时车站周边已经是灯火阑珊了。马梓筠拎着包随着人流刚刚走出站,突然收到了司徒小满的短信“xx路的xx饭店x号包厢见”。他的心陡然间剧烈地跳动起来,连忙叫了辆出租,火急火燎地赶了过去。司徒小满挑选的这家饭店位置很好,正好在临近城中村的县城边缘地带。那个年月里安乐县这种小县城的城中村与宁城那种大都市的城中村可还完全不是同一个概念。由于缺少贪图便宜的租金群居于此的外来打工人口,这里的夜晚死寂、萧索,没有一点嘈杂喧闹的气息。马梓筠以最快的速度找到那家小饭店,走进包厢,看到捧着热气腾腾的茶杯的司徒小满正在出神。包厢中没有打空调,可是司徒小满若有所思的脸上还是有些微红。她今天上身穿着件带毛领的黑色中款羽绒棉服,下身穿着雪白色的高腰直筒休闲棉裤,淡褐色的绒毛连同那条纱巾衬托得她白皙文静的脸更加端庄典雅。马梓筠关紧包厢的推拉门,将手中的拎包随意往靠墙的椅子上一放,就扑上前搂紧她。司徒小满没有反抗,也没有迎合。她就像曼妙春风中的细柳枝条,任凭狂风般的马梓筠摧折着。马梓筠疯狂地亲吻着她的紧闭着的不住颤动的细长浓密的睫毛、吸吮着她小巧精致地挺立的鼻尖、进而以舌尖撬开她散发着香甜芬芳的凉凉的双唇,拼命地追逐绞缠着她的细嫩柔滑的舌尖。直到上菜的服务员有礼貌地敲打着滑门,两个人才兀然分开。端菜的黑黑壮壮的矮个阔脸大嫂许是对于这种在店内幽会的男女见怪不怪了,一脸平静地笑嘻嘻地将两盆炒菜摆放好。又用一双透着几分和气讨喜的眯缝眼快速来回扫视了他们两一眼,操着一种口音独特的方言询问他们要喝什么酒。马梓筠刚想说就上瓶椰汁就好了,未想到正用餐巾纸挡住被马梓筠亲得红通通的鼻下部分假装在擦拭嘴的司徒小满小声说:“来一瓶黄酒吧,烧热了,放点姜丝,再加个鸡蛋。”大嫂笑嘻嘻地走了。马梓筠见门被重新关上了,顺势又想站起来和司徒小满继续亲近,这一次却被司徒小满按住了手。她威严而不容置疑地用神圣不可侵犯的眼神示意马梓筠乖乖坐好,马梓筠只得捏住她的细巧的小手来回摩挲着,紧紧盯住她温柔中带着庄重的美目。

“赶路累吧?来,先吃一口菜。”

司徒小满温柔地用筷子夹取了一块切成海星放射状的腰花塞进马梓筠的嘴里。她的脸上似笑非笑,就像是我国西南山区里那些少数民族地区烟雨朦胧的深山古镇,既脱俗,又神秘。马梓筠猪八戒吃人参果般囫囵咽下,撒娇道:“我要你用嘴喂我。”司徒小满略微怔了怔,带些苦笑地摇了摇头。还是很细心地挑了块不带骨头的鸡肉放进嘴里,又用细白的牙齿咬住。马梓筠见状跟条狗子似地窜上去,捧住司徒小满的脸,将嘴巴又紧紧地套合在司徒小满的唇上。两个人舌唇互动,鸡肉很顺利地从司徒小满的口中移转进了马梓筠的嘴里。他们的时机掌握得刚刚好。两人口舌正在缓慢分开时,大嫂的敲门声又响起了,马梓筠只有老实坐回座位。司徒小满说了声“进来”,滑门一响,门口又出现了大嫂那张脸庞宽厚多肉的正在半笑不笑的带着点酷爱多管闲事劲头的脸。她一幅“没事,我懂得,你们尽管亲热你们的,老太婆在这里做久了,什么事情不清楚”的令马梓筠有些发窘的神态,悠哉地将盛满了滚烫黄酒的短柄铝壶放在他们面前。再意味深长地露齿一笑,说了句“有什么需要尽管叫我”,慢慢悠悠地晃了出去。转身关门时又从门缝里望着马梓筠一乐,露出两颗黄不拉几的龅牙。

“我怎么觉得这位大嫂有些瘆人啊。”

马梓筠对着正在端壶倒酒的司徒小满一吐舌头。

“没事的,她就是这样,今天陪姐好好喝点。”

和马梓筠在一起时司徒小满对于自己的称谓是很有些混乱的。有时候会很严肃地自称为“姐”,有时候又会半开玩笑地自侃为“老娘”,还有的时候也会自嘲是“大妈”。她称呼马梓筠也是一样,从“胖子”到“队长”到“亲爱的”到“小弟弟”不一而足,更多的时候是省略掉这个主语称谓。马梓筠称呼她多为“宝贝”、“心肝”等肉麻俗气的情爱词汇,只有两次在情难自已时叫过她“姐姐”,那也是两人在亲吻时对于司徒小满嘴中喃喃的称自己为“弟弟”的回应。反倒是马梓筠之前在恋爱中最喜欢称呼对方的“老婆”以及他的爱人最乐衷称呼他的“老公”这两个称谓在他们之间是很少用到的,在马梓筠的记忆中似乎是从来没有使用过。而在他与之前的几任女友认识之初他几乎就是脱口而出称呼她们为“老婆”的,站在马梓筠的角度来理解,“老婆”并没有代表着某种如他父母那个年代蕴涵着的特殊的含义,也没有预示着某种社会学意义上特别的扶养对方的责任的到来。“老婆”不过也是对于女朋友的一类高阶称谓,细说起来是要超越或是等同于“亲爱的”、“宝贝”、“心肝”等等令传统人士略感脸红肉麻的一系列称呼的。在我们这个年代,女子绝不会因为被冠上“老婆”的名衔就轻易地被身边的男子拴定了婚姻关系,男人更不会因为叫过了身边的女人为“老婆”就从而真正下定决心会娶她。多数男人称呼身边的女子为“老婆”,不仅不会因此给自己增加任何行动上的或是心理上的负担,反而有助于最快速度地拉近二人的关系,攻陷女人的防线,固化她们的自我身份意识,其实变相地也就是一种并不高明的恋爱技巧。遇到真正成熟的女性,自诩为最擅长识破男人的小心思和小九九的,对于不感兴趣的男人,不管你叫她多少声老婆,她听过了也就是听过了,心底是压根不会当回事较真的。你的无数声“老婆”在她听来甚至还没有几声叶落鸟鸣更加动听。只有相对幼稚的女人,或是女子遇到足够让自己动心的真命天子了,那她倒是很乐于被男人称呼为“老婆”的,即便听过了再多遍也不厌烦。他们二人都是本性率真的人,总觉得称呼不过只是一个名号,一种很表面化的指代。可以不带有任何理性的成分随心所欲地称呼也没关系,精心酝酿着郑重其事地称呼也没关系,他们更为看重的永远是感情的实质进展。但是彼此间对于对方杂乱的称谓也在一定程度上或多或少地显露出了他们彼此间对于两人关系的定位的惶然与走向的迷茫,这一点也是毋庸置疑的。尤其是对于“老公”和“老婆”这两类当代未婚恋爱男女很自然就叫得出口的身份名词他们却心有默契地予以了回避。这是否预示着他们内心自己都对于两人情感的发展都不甚看好,还是因为过于悬殊颠倒的年龄差始终让他们的心里产生了什么异样的感觉,堵住了他们的嘴,也是一件十分微妙而带着不吉意味的未解之谜了。

黄酒加进了切得极细的姜丝以中和阴阳,蛋花也被煮散化开了,醇浓的酒气中隐隐夹杂着生姜的植物块茎冲味和淡淡的生鸡蛋腥味,呈现出一种略显复杂激进的味觉构成。司徒小满点了两荤一素一汤:爆炒腰花、红烧子鸡、青菜香菇、萝卜排骨汤。司徒小满很少吃海鲜。用她的话说,海产中的许多种类的外形和气味容易让人联想到男女私处分泌物。再说了,她本身信佛,当前的饮食本就是接近于全素的状态。虾蟹鱼贝累海鲜虽非禽兽那类传统的肉食,可也算是被人夺去性命之后制成的荤菜啊。她自己基本吃得很少,都是挑最好的食材夹放到马梓筠的碟子里,自己就吃些素菜。马梓筠赶了大半天的路,肚子确实也是有些饿了,秋风扫落叶般将碟中菜吃光。他第一次发现司徒小满的酒量其实不俗。她文雅地小口小口抿着,看起来不显山不露水,也不灌马梓筠,很快也喝光了两三杯。马梓筠是从来没喝过黄酒的,在自己女人的带动下也跟着喝了起来,只不过他每嘬上一口就要紧跟着吃上好几口菜。与司徒小满以菜佐酒、有模有样地品酒相比,他更像是以酒相伴在尝菜。但是纵使在这样没人诱劝强逼地几近于自斟自饮的轻松随意情况下,两杯入肚,他的肠内也是热烘烘、暖洋洋的。身上若有似无地游走着一股热能,从下腹逐渐蔓扩到脊背、延伸到四肢,再积攒在头顶。司徒小满秋水般的双眼隔着酒杯笑盈盈地凝视着对面的小男人,她的脸颊上也越来越重地泛出两抹绯红,更增添了成熟女子特有的婉约的风韵。这样的女人,哪怕就是明知道她正在费尽心机地算计自己,男人们也是宁愿死在她的怀中和眼中的。他受不住,几次想站起来骚扰司徒小满,都被她以眼神给制止。司徒小满看似文弱,娇小的身躯内其实蕴藏着一股让马梓筠都会时而感觉到畏惧的强大的力量,这是他之前几任女友身上都不具备的。舞女生得高挑妩媚,历经风尘似的,年龄也不年轻,可是骨子里却还是纯粹的既娇又作的小女人。卫丹红和杨欣儿良心都不坏,可深究起来也还都是以下半身思考为主的欲女。这样的女人往往拥有小心机,却甚少大智慧。陆芳菲相对是名有内力有潜质的女子,假以时日,她也会是名很有力量的不容人小觑的女人。可现在的她毕竟还年轻,还处在一个贤妻良母的自我淬炼阶段,火候上还是欠缺了些。唯有司徒小满是真正成熟的,可她的醇熟程度又是恰到好处,很让人愉悦欢心的。既完全褪去了青涩的酸味,又没有那种因算计过重带来的熟透了的腐败气息。马梓筠如此服从司徒小满的调度,其实说明他的内心其实还是很难绕开司徒小满比自己年长二十岁这个“违和”点的。正因为无形中在意,他才在对于司徒小满的纯粹的男女情欲之外尤其地心生敬意,不敢像在杨欣儿这样的小女生面前那样地肆行无忌。没错,在司徒小满允许默认且也乐于享受的前提下,他也会对她做出许多很腻味的甚至过于肉麻的举动。可是只要司徒小满流露出一丝的不情愿,他都会及时收手以顺从她的意志,迁就她的心情。

从包厢中出来后接下来的当晚发生的事,可能是他这一辈子最应当记忆深刻的,他却偏偏记忆有些模糊了。其后无数次地回忆,他也只能记得支离破碎的片段。他记得他已经有些步履踉跄了,慢慢走出了小饭店,好像是司徒小满叫来的车。两个人都上了后座,车停在哪里他更没有记清。他下了车,却并不想呕吐,只是头昏得厉害,但是还能坚持不要司徒小满搀扶。他摇摇晃晃地牵着司徒小满的手,也可能是被她扶着胳膊进了电梯。电梯门“叮”地一声鸣响缓缓打开之后,他被司徒小满搀扶着再进入一个长长的铺着深红色地毯的走廊。他好像还逞强叫司徒小满不要扶着自己,硬扶着走廊的墙壁挣扎向前自行。中间体弱的司徒小满应该是还叫来了一名服务员帮忙,一起将他搀扶进了一间客房。他仰面躺倒在软绵绵的床上,两耳里“嗡嗡”作响。他好似听到司徒小满和服务员说了几句话,有人出去关上了门。司徒小满遥控打着了空调,房间里包裹他的冷气慢慢变得温暖。他的外衣和皮鞋被人轻柔地脱去,身上也被盖上了一层绵柔的散发着洗洁剂芳香的被褥。接着他听到了从卫生间里传来的“哗哗”的流水声,这个声音他听起来响了很久很久,长时间地回响在他的耳边。随后卫生间内的声响停住了,房内一片寂静。似乎正有人轻轻地朝着自己走过来,被褥被翻开了。室内的空气已经很热,几乎接近盛夏的高温了。有人在轻缓地褪去自己的衣裤,自己全身感到一丝清凉,仿佛是裸身了。一条温热的毛巾在仔细地擦拭着自己的全身,从额头开始,慢慢到脸颊,脖颈,再向下是胸脯、腋下、腹部、大腿。拿毛巾的手似乎有些发抖,特别是在擦拭自己腹部以下部位的时候。终于全部完成了,被褥重新覆盖在自己身上。室内明亮的灯也被拉黑了,只剩下一点淡淡的昏黄。他隐约听到隔壁床的床单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似乎有人正在上床。那人上床后在不停地翻身,似乎怎么也睡不着,又好像在下最后的决心。终于过了半晌,邻床上那人应该是下定了决心,轻轻坐了起来,下了床。然后马梓筠感觉到自己的床褥再次被掀开,一具光滑火热的女性躯体钻了进来。她沉重地喘息着,贴着自己躺平,再合上了被褥。在黑暗中马梓筠只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和身边人的心跳。他本能地想侧身抱紧这具胴体,却摸了个空,原来女人已经坐了起来。她温柔地俯视着身边的马梓筠,低下头,开始用火热的嘴唇小鸡啄米般在马梓筠脸上、脖颈上、胸上亲吻着。马梓筠感觉到黏黏烫烫的嘴唇在自己的身上来回游走,最后停在自己的嘴上。终于一切都平静下来了,马梓筠也逐渐清醒过来了。他懵懵懂懂地睁开眼,正好看到怀中的司徒小满那双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美目。

“姐,我刚才……”

司徒小满伸手按住了他的嘴唇,长叹了一口气,一头贴紧了他的胸膛。马梓筠感觉到她的全身都在轻轻地颤抖,两行热泪也滴撒在了自己的胸前。马梓筠又张了张嘴,但是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哄孩子一般拍着司徒小满瘦弱的脊背,亲吻着她的散乱的发髻。等她的情绪平复一些了,自己赶紧去浴室将浴缸中放慢热水,再掺入凉水调试成合适的温度,一把将司徒小满抱起去慢慢走向浴缸。他还有一些酒醉,抱着司徒小满走起来脚还有些晃荡。到了浴缸边他先将司徒小满轻轻地放进去,自己再慢慢坐进去。两人面对面坐着,他开始伺候着司徒小满擦洗全身。司徒小满愣愣地用那双介乎于杏眼和凤眼之间的漂亮大眼睛直直地盯着他,就像一个精美华丽的木偶任凭他摆布。他正面给司徒小满擦洗好之后,又让司徒小满转过身,背靠自己坐在自己怀中。他小心地将沐浴液倾倒在自己手掌中,慢慢地在司徒小满的全身涂抹均匀。司徒小满仍然是一言不发,只是呼吸随着马梓筠手上的揉搓又慢慢开始变重,两个人不多时又缠绵在了一起,浴缸中水花四溅,水声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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