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阶梯.下》(11)
第二天地接叫早的时间也不早不晚。这就是淡季上黄山的好处,整个行程都不用那么急迫地排队抢位置,大家可以很从容地睡到自然醒,很淡定很和缓的舒服节奏,也比较适合他们这个以中老年人为主的团队的人员实际状况。司徒小满外面还是穿着那件风衣,只是打底的换了件高领的咖啡色羊绒衫。她的五官精致,皮肤又特别白皙,驾驭起各种款式和颜色的女装相对普通女人都显得得心应手。团员们退房上车后体态扁平、肤色偏黑的地接就开始介绍起了当天的行程安排,看来是要采取索道上前山、步行下后山的二日游计划。今天先坐大巴到黄山南山脚一个叫汤口的地方,大家再分批转车到慈光阁,然后乘缆车到玉屏楼。地接特别提醒到明天下山后还是要回到这辆大巴上的,所以太沉重的大宗的行李大家尽可以放在车上,携带好身份证、贵重的随身物品和必要的雨具、搭嘴的零食小吃就可以了。由司机负责看护,东西是不用担心会丢失的。山路艰辛,轻装上路最好。团员们绝大多数都是第一次上黄山,听着地接劈里啪啦的简介和一名之前曾经来游玩过的团友卖弄似的心得分享,心情都是越来越激动。大巴离城外的山越近,车厢内说话的人也是越来越少。大家都停住嘴,穷极目力尽情欣赏那逐渐逼近的气势奇美的连绵群山。虽都名为山,这里的山形却是极富特点,不愧为天下名山之中的翘楚。细论起来,黄山的长处所在既不是那种北方崇山雄峰层峦叠嶂般的肃穆和雄奇,也绝非南方诸地锦绣青山的峰峦耸翠般的明媚和秀丽,而是两者兼而有之。这里都是那种裸露着朱砂色、丹红色与紫褐色表层的峰沿灵秀、走势幽峭的岩山,全是造型百变的奇峰怪石的天下。既有危峰兀立的奇险,更有群峰团簇的奇巧,呈现出了夺人心魄的洋洋奇观,让人惊叹于造物主的奇绝妙思。零星散布的姿态各异的松木与山石恰好起到了相互点睛添色的增益作用,而绝不会相互抢去甚至掩盖掉对方的风头。再加上五彩斑斓的天光与形态百变的云雾的点缀,更是营造出了一派海外仙山的幻妙风姿。仅仅只是在景区的外沿,马梓筠他们就已经充分感受到了“黄山归来不看岳”真乃实至名归也,都在心底忍不住啧啧称奇。大巴停靠在山脚的一个停车场,团员们对于各自的行李进行了取舍。那些大的旅行箱和旅行包都被主人留在了大巴车的行李舱之内,里面值钱的重要的物件都被主任取出装入了贴身的小包小袋。还有些细心的说是山上多雾多雨,将卷扎好的短柄雨伞或是雨衣也随身带着。马梓筠还是挎着那个旅行包,里面加塞着不少司徒小满让他预备好的食物。司徒小满变戏法似地变出个大的淡黄色布质购物袋,看来事先是折叠好装在旅行箱中的。她灵巧将一些随身换洗的衣物、洗漱的用具、雨具都装在里面,就这么优雅地挎着随身的小包,拎着手上的袋子款款而行。地接带着大家走到转乘上山小巴士的车站,这里的小巴车一坐满人即迅速开离。早已等候在后方的空车再迅速填位补缺,迎接下一波准备上山的游客。如此循环往返,奔波不息。团员们分批上车,沿着几乎都是发卡弯的曲折山路开到几里外乘坐缆车的地点再行集合。 马梓筠本身是颇有些恐高的,坐在开向缆车站的小巴上他望着车边越来越深邃的峭壁,已经有些双腿发软了。邻座的司徒小满看到他脸色发青,关切地小声询问,他摇摇头说没啥大碍。似有若无的他感觉司徒小满的细腻的手指轻触了自己的手背一下,知道司徒小满是在安抚自己,心间也涌过一阵柔情蜜意。和之前的几任女友在一起时,她们也会有很多的小动作,但是都不如司徒小满拿捏得这么适时得当。舞女太马虎、卫丹红过于迎合、陆芳菲偏于保守、杨欣儿又过分外显,只有司徒小满看似不显山露水的,一出手偏偏都能击中马梓筠的心窍,这也间接表明了司徒小满是一位多么心细如发、玲珑剔透的聪颖女子。在缆车上马梓筠全程都是紧闭双眼,他的窘态让同车的一位其他团队的青年游客心生优越感,甚至有意炫耀式地用力左右踱起了鸭步,整的缆车左右晃荡。眼瞅得马梓筠愈发紧张,他也就愈加自得了。这时传来一声温婉但是坚定的规劝声:“这位先生,请注意素质,考虑一下别人的感受。”是司徒小满,她表情严肃地盯着这个无事生非的肇事者。有她挑头,另外几名对于青年游客的莽撞早就心生不满的乘客也七嘴八舌地进行了声讨。争强好胜的青年人脸一阵红一阵白,本来还想对着司徒小满顶上两句的,见到大伙群情激奋,也只得悻悻坐下作罢。马梓筠感激地望了一眼司徒小满,正好对上她关心地凝视着自己的双眼,两人会心一笑。受到司徒小满鼓励的马梓筠也终于大着胆子眯缝着双眼向着缆车下方观瞅了一会,看到丝丝抹抹的流云就在身畔脚底飘逸,宛若天上人间般的海外仙境。一条稠带般扭折盘环的登山小径在陡坡岬角间时隐时现,上面蠕动着奋力向上攀爬的红男绿女微小如蝼蚁。全团在山顶玉屏楼旁的缆车站聚齐。地接先举旗领着大家来到了几株驰名天下的堪称为国宝的松树边,它们矗立崖边,各具姿态,依照主干的树冠形态和分岔的枝干组成的整体造型分别被命名为迎客松、陪客松和送客松。带着照相机的团友们免不了就是一阵狂照,一时间剪刀手频举,快门咔嚓声和嬉笑打闹声齐飞。司徒小满和马梓筠对于合影照相都不感兴趣,他们只是在浏览解说牌上对于玉屏楼和这几颗松树的介绍,再就是走到崖边欣赏周边的景致。司徒小满问马梓筠适应了一点没有,马梓筠点点头说已经好多了,就是不能太靠近崖边。只要不往深谷中死盯着瞅,那种大脑飘忽、腿脚发虚的昏眩感也就没有了。地接解说了一下玉屏楼附近这片景观之后又跟全团介绍了一下接下来的行程安排。她和领队将带领主力人马去勇攀黄山的主峰莲花峰,体力不支的或有恐高症的老弱可以跟着导游走一条坦途直接去光明顶。期间个人各自解决午饭,下午三点在排云楼宾馆集合入住。至于很多胆大的团友渴望去征服的天都峰很不巧无法成行,因为今年正好遇到了封山季。
队伍向前走了一阵,在一个岔口分为了两拨人马。大多数自认为脚力好体力足的团员们跟着领队和地接一路向上,直攻黄山的第一高峰莲花峰。马梓筠抬头望见仿佛悬在本空中的几乎直上直下的紧靠铁索扶手的石阶小径,两腿就开始打哆嗦了。“走,我们直接去光明顶。”旁边的司徒小满拉了拉他的手。他们七八个人跟着导游沿着与山腰平行的宽阔平整得多的石路向前走去。司徒小满有意走在外侧靠近悬崖的这一边,用自己小小的身躯隔离着马梓筠和万丈深渊,很让马梓筠感动。如果不是有自己拖累,司徒小满这颗坚忍的野百合是一定能很轻松地绽开在黄山的最高峰顶的。作为回报,他坚持将司徒小满手中的布袋抢了过来拎着。司徒小满走在他的左边,两个人的臂膀时常有意无意地挨擦着。队伍很快就走散了,周围全都是陌生的面孔。黄山引导游客的标示牌系统很发达,这样的悬崖峭壁的地貌本身也不太会有小的岔路。他们只需遵照着牌子上指示的线路,沿着主路一直向前就不会走错。他们边走边评论着周边的景物,确实黄山拥有太多的奇秀和奇丽足够带给他们持久的惊喜了。两个人越挨越近,马梓筠的左手在摆动中不时地就会和司徒小满的右手碰蹭到,可谁也没有勇气张开五指扣住对方的五指,他们两就这样各自心头小鹿乱撞般行走在黄山山间。快到光明顶的时候,周边的雾气突然浓厚了起来,一大片一大片如舞台道具烟雾般快速移动的乳白色山雾将能见度降到两三米以内。他们只能看得见彼此,也能听到周边游客的对话声,只是这些声音缥缈模糊地亦真亦幻。马梓筠猛然就伸出左手紧紧拽住了司徒小满的右手,他能很明显地感觉到司徒小满的全身陡然震颤了一下。她的手温热粘滑的,似乎是过于紧张出了一手的汗。两人心跳得更剧烈了,马梓筠拼命吞咽着口水,他有意将司徒小满拉向自己这一侧,他发觉她整个人似乎都僵直了。这时一阵较为猛烈的山风吹来,驱散了浓雾,周围的游客人影隐隐约约地显现了出来。他们俩就如触电般松开对方的手彼此弹开,马梓筠的额头竟然冒出了微微的汗珠。这时他发现前方松树旁的草坪上有个石凳,便征求司徒小满的意见要不要坐在上面吃点东西填填肚子。司徒小满点点头,现在四周虽还是白雾蒙蒙,视野不良,可是“雾里观花”般的感觉很好,他们如身临九霄云端。这一段山路狭窄,两边又都是陡峭的幽谷,所以飞雾似乎特别活跃。它们在深邃的山谷中聚集生成,随着活跃的气流升腾而起,再被山风吹挟着飘荡过山路所在的这段山脊,就因缘巧合地形成了一个云遮雾绕的水月镜花幻境。马梓筠打开旅行包,取出里面的矿泉水、面包、火腿肠、卤鸭翅鸡爪等,两人简单吃了点。司徒小满吃东西时的姿势很美,纤细的手指翘着轻轻地夹住食物的尾端,每次只咬一小口,再在嘴里细嚼慢咽。相比之下马梓筠就要简单粗暴多了。他早饭本就没吃饱,现在已过了平时用午餐的饭点,走了一段山路又消耗了不少体力,肠胃就更加发虚。两根火腿肠和一个面包转瞬就进了他的肚子,狼吞虎咽的粗鲁样子惹得司徒小满禁不住发笑。她递给马梓筠一张餐巾纸,意思是要他擦一擦嘴边粘附的食物碎渣。马梓筠朝她做了个鬼脸,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也放缓了进食的节奏。这幅场景不由得让马梓筠想起了在家里的照片册中曾经看到过的一张摄于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的黑白老照片,里面如今日自己般年轻的父亲穿着海魂衫,正与一群同样蓬勃而富有朝气的男女围坐在一块草坪上在吃着糕点。只不过那天的天气阳光灿烂,而那块草坪也位于赣省北端最有名的庐山之上。马梓筠至今还记得照片的背面端端正正地书写着两行钢笔楷体小字“天生一个仙人洞,无限风光在险峰”。
吃好后他们继续向前走,阳光终于将团雾给驱散了,又恢复了正常的能见度。他们这时已经快要到光明顶了,正好又经过了一段深谷。而这次的峭壁走势很有特点,凌空凸悬在万丈深渊之上的犄角是靠里侧低洼,而越往外越高隆,形成了一个怪异的弧线,游客只能俯身爬到折角处才能瞅见底下的山谷风情。正巧旁边有个别的团的导游在解说,说这里是黄山的舍身崖。过去有很多痴迷的佛教信徒相信从这里跳下去就可以直达天界,摆脱人世间的一切苦难,纷纷在此自杀以身伺佛,故得此名。司徒小满将皮包递给马梓筠,自己也学着其他游客的样子缓缓俯下身,双手双腿撑在石面上慢慢朝着折角爬近。到了崖边她探出头朝下张望着,害得马梓筠在后面都是替她捏一把冷汗。她返回到马梓筠身边时瞧见他一脸的忧戚之色,明白是在牵挂自己,心中欢喜得很,脸上又不便显露,就轻轻挽住马梓筠的胳膊向前走了一段。眼见得前方显现出一大块坡度平缓的峰顶,中央还是矗立着一座灰色的介乎于城堡和碉堡之间的建筑,堡顶还立着一个巨大的白色圆球,看介绍说是黄山气象站。标有“光明顶”红字的石头和海拔高度的石头边都是合影的游人,司徒小满又松开了挽住马梓筠的胳膊。他们看到了本团的导游,一路上都有说有笑的小姑娘一个人正百无聊赖地靠在刻字石头边的石头围栏上,显露出了为了生计不得不强装欢颜的真实心境。她自己在大巴上就说过自己都不知道是第几次上黄山了,还能坚持上山实在只是为了工作的需要。再美的奇景一个月内连续去个三五次,对任何人也是种煎熬。她看见马梓筠和司徒小满并肩走来倒显出几分开心,总算是见到自己的团员了,虽然还记不住名字,可是他们两人的组合还是能给人留下一定印象的。她先是询问他们刚才经过情人锁时有没有许愿啊?看见他们俩一脸茫然的样子,又若有所悟地说肯定是让浓雾给遮住了视线,他们没有看到。其实马梓筠之前是瞅见过山道边似曾是有两名中年妇女手上举着黄铜锁风车等物什在兜售的,只是他和司徒小满都自认为是免俗之人,也就没有特别在意,更没有放入心底。小导游马上告诉他们说等会右前方就是闻名天下的飞来石,那是黄山的代表性景观,他们可要好好地观赏下,再不要错过佳境了。看完后再往前顺着指示牌很容易就可以走到排云楼宾馆了,他们到了之后可以在大厅里坐着等候大部队。按照她的估计,这个时候团队的大队人马应该正在由莲花峰顶撤下来向着这里进发,刚才就已经有两个腿脚特别强劲的健步如飞的猛男甚至都已经超越马梓筠他们跑到前面去了。
二人又朝着西北方向走了一小会,远远地就看见了那块孤独伫立在崖壁边微微向着山谷方向倾斜的外形削瘦的天下名石。马梓筠和司徒小满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那部经典电视剧《红楼梦》开头的场景,悠扬飘逸的背景音乐中出现的正是眼前的这幅景致。从他们现在的位置到石头挺立的平台上还有着仰角接近三十度,长度四十多米的落差,还要攀爬过一段比较险峻的半面完全临空的石径。马梓筠光看就已是腿酥脚软,两股战栗了。他猜想得出文艺范十足的司徒小满肯定是很想上去近距离地品赏这块顽石的,便主动伸手接过司徒小满挎着的小包,用眼神鼓励她上去游览。司徒小满淡淡地一笑,轻轻拍了拍马梓筠的臂膀,扭过身轻盈地迈上了石阶。突然她想到了什么似的,又停住转身朝着马梓筠伸出了手臂。马梓筠苦笑一下,用手指点的自己的脑袋,又摇摇头,示意她还是一个人上去。司徒小满典雅的脸上竟然破天荒地闪过了一丝调皮的神情。她微微噘起嘴,坚定地摇摇头,手臂还是向前直直地伸着。马梓筠只得向前牵住她了的手。
“不用怕,有我在。”
她微微向前俯下身子,小声但却清晰地对他说,用劲攥紧了马梓筠的手。很多、很多、很多年之后,子孙满堂如风中残叶的马梓筠肯定还会记得司徒小满说这句话时脸上坚毅笃定的表情。当时她的五官已不再只是弱女子般的柔美,而是放射出一股普通男儿都无法比及的勇毅刚强的光芒。马梓筠微闭着双眼,几乎是被司徒小满拉拽着鼓舞着爬上了石台。他压根也没敢向着石台外的深渊望一眼,只是拼命地盯住了司徒小满弥散着芬芳的乌黑闪亮的头发。他只记得司徒小满在石台上全程都紧紧地牵住了他的手,而且在绕转到靠近深谷的这一侧时嘴里还轻轻地念念有词,似乎是在极其诚心地祈愿。她的手也越来越用力地拉紧了马梓筠的手。这让马梓筠回忆起了幼年时那次被母亲牵着手踏雪跋涉的情景,当时母亲使用得似乎也是这种力度,带给他的也是这种温度。这是世界上最关心你的最在乎你的女人才会从弱小的体躯内迸发出的潜在的力量,她们坚忍了多少年才能攒的下这点力道,关键的时候全部施与了最需要助力的你。只因为她渴望庇佑你,更渴望你一切安好。马梓筠几乎都阖上了双眼,他能真切地感受到迎面呼啸的山风和深谷的煞气,他也能感受到散发着阵阵凉寒的幽谷对他产生的致命的吞吸力。他明白自己和司徒小满已经站在了一个非常危险的再向前半步就要堕入万丈深渊的境地。这时候只要背后有人轻轻一推,甚至只是两腿发软一个踉跄,他和司徒小满就会手拉着手一起飘飘忽忽地坠进这群峰的怀抱,他们就真的变成一对“神雕侠侣”了。然后他们或在半空中因为体重的差别下坠的速度不同而不得不松开手,各自摔落在不同的谷底深处成为两摊肉泥。来年春雨淋淋,就会各自在裹和着他们的肉身的泥地里长出两朵无名的野花;或者一直拥抱在一起,摔坠在谷底的同一块巨岩上摔溅成一团难分你我的血花,两人骨肉相混,血髓共通,真真正正、永永远远地合二为一了。司徒小满牵着他走回到主路上才慢慢松开了手,马梓筠这才抬手擦拭了下额角的冷汗。好在由于恐高而在黄山上丑态百出的游客远不止他一个,有抱着铁链嚎啕大哭的、有脸色发青一声不吭的、有两腿战栗呆若木鸡的、也有坐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还有悬在半空中的险道中央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拼命在心中求神拜佛保佑庇护的,大家对于他也就是见怪不怪了。
“你刚才在平台上嘴里絮絮叨叨地在说什么?”
走回坦途,脚踏实地之后,气息方定的马梓筠好奇地问司徒小满。
“不可说、不能说,说了就不灵了傻蛋。”
司徒小满又恢复了往日“眉梢眼角藏秀气,声音笑貌含温柔”的神态,只是随着两人关系越发地亲近这份熟悉的神态中又新添了一些所有女人在濒临恋爱时都会具有的特殊的亲昵劲。她口随心走,居然已经开始用“傻蛋”这种听起来明显带着孩子气的年轻情人间才会用的爱称来称呼马梓筠了,而且称呼得这么亲切自然,确实也是出乎了她自己的预料。马梓筠的心也是一路狂跳,欢快中带着一丝痛感。经历了和陆芳菲和杨欣儿的连番生离死别,他现在都有些怀疑自己是否就是传说中的“不祥的男人”,总是会伤害到身边最亲近的女人了。他害怕司徒小满会成为下一个被诅咒的受害者。但是男女感情一旦马力全开进入快车道,又岂是一方急踩刹车就能轻易停下的?惯性和冲劲都不会轻易向着当事人妥协,因之车毁人亡的感情事故在我们这个年代也是频发难止。多数乘客眼见着自己身在其中的疾行的快车冲向危崖了,除了默闭双眼祈祷,或是尖声惊叫,还能主动地做些什么?他们一边向着今晚住宿的排云楼宾馆走去,一边讨论着那部经典的以飞来石开头的国产电视剧的一些出名桥段。陆陆续续他们又遇到了更多的团员。有些是和他们一样没有去攀登莲花峰的,走累了,在路边的石凳上坐着歇息。还有一些是从莲花峰上下来的腿脚快的先头部队,他们大声评价着这座黄山主峰的景致,也谈论着很多有趣的沿途见闻。领队也跟了上来,越来越多北关监狱的团员渐渐聚集。登顶的团员们都在调侃那些与绝顶擦肩而过的体孱老弱们,说他们这趟黄山算是白来了。可能是长期监管罪犯经常需要大声呵斥训诫的缘故,多数北关监狱男警察的嗓门都是比较响亮的,语气相对常人也更为生硬。他们自己并不会察觉到这一点,所以在公众场合,十多名这样的粗嗓门聚在一起那交谈时铿锵作响的声浪也是颇为惊人的,很是引得周边的其他游客侧目。大伙儿跟着领队和导游来到了山腰松林环抱中一座乌檐重叠的多层建筑前。由于还没有到规定的时间,殿后的地接还有十多名团友还没到齐,团员们或是散坐在大堂各处,或是在宾馆四周溜达。又等了一阵子,运动衣系在腰间、举着红色三角旗的地接满脸红扑扑的,总算带着登山组中动作最磨蹭,脚力最孱弱的那十多名看起来都快走不动的老弱们赶来了。全团一凑拢,地接和导游就收齐了大伙的身份证去前台办理入住手续。领队特意宣布到因为山顶住宿价格特别昂贵,团队经费有限,今晚就只能住六个人一间的上下铺的经济房。故此希望大家发扬风格,克服困难,多多照顾老同志。接下来又是一阵忙乱的自由组合。同一户人家的或是三五人的同性小团体都是肯定要共住一间的,他们内部甚至连谁在上铺谁在下铺早就定好了,导游们所要做的就是安插进去一两名如马梓筠这样的孤子。马梓筠和司徒小满都是作为添头般临时加塞进了两个房间,他们无所谓,也根本无法计较,反正好歹就是那么一晚的时间。领队又临时在每个房间选出一名组长,将钥匙交给他(她),百般叮嘱到遇事务必要多加联系。后来马梓筠才知道这个领队是监狱政工口的一名德高望重的资深科长,长期担任监狱大型外事活动接待的,应付这区区四十多人简直是轻松加愉快。
马梓筠和司徒小满分开,各自来到自己的房间。狭小的房间内放着三张刷着黄漆的木质高低床,床边有可供上铺住客攀爬的小木梯。进门处有间狭小的卫生间,淋浴头几乎就在马桶的正上方。毛巾牙具香皂样样不齐,都要花钱另买。大伙看了也只得苦笑,心里想着晚上也只得简单擦洗下了。好在明晚又可以入住像样的酒店,到时再加倍洗漱干净吧。马梓筠在这批室友中年级最轻,资历最浅,被分配到了最靠里端的上铺。室内本就拥挤,墙顶只有一扇小小的气窗,许多人登山出了汗加上本身又是汗脚,这里面的气味可就够呛人的了。马梓筠将随身的旅游包贴墙放在枕头边,又取出钱夹塞进自己裤袋。看了看手表离吃饭也还有半小时时间,正想着怎么打发,突然手机的信息提示声响了。他拿起一看是司徒小满发来的,意思是提醒他等会带上两包榨菜和那瓶辣酱。黄山顶上生活物资的运输成本高,很多都是被称为“黄山工”的挑夫们硬生生用双肩背上来的,所以菜的价格也很高。按照他们这个平民团的标准,待会估计就是些包菜豆腐啥的,有这些就好搭搭嘴送饭了。晚餐时果然如司徒小满所预料的,菜倒也上了一桌,只是碟大量少,口味粗劣。油渣炒包菜见不到两粒猪油渣的影子,失败;红烧豆腐有的炸焦糊了,有的还发生,失败;西红柿炒蛋放多了糖,甜不拉几的让人腻味,失败;青椒炒鸡肉中的鸡肉不知冷冻了多久,毫无鲜味,失败;红烧带鱼的带鱼发硬发腥,仿佛是上世纪一直冷藏至今的,失败中的失败。幸亏那些喝酒解乏的酒友们早有准备,带了不少的卤食和罐头,倒也是不受影响,自得其乐。马梓筠和司徒小满分食着榨菜和辣酱,同桌的老职工和另外两名自由主义者正硬着头皮勉强对付着眼前的这堆奇葩“美食”,闻到了榨菜和辣酱的香味,瞅着眼馋,又不好意思主动伸筷子。司徒小满笑着让马梓筠将这些食材分给他们,他们感激地回以微笑。那几名娇生惯养的官太太警察简单扒拉了两口就下不去筷子了,嘴里埋怨个不停。又见不得司徒小满在餐桌上讨喜的样子,索性一赌气回房间啃饼干,泡牛奶去了。另外一些人要么就是和马梓筠他们一样有备而来,带了些搭嘴的咸菜豆腐乳啥的下饭;要么就是拣了些勉强还能入得了口的随便扒拉了几筷子,填饱肚子就成。没到二十分钟,除了一桌慢慢饮酒聊天的,团友们几乎都已草草结束战斗离席。
吃好散场的大队人马估计没有谁想在那间令人窒息的斗室内多待上一分钟的,都三五成群地分散开去观赏黄山闻名遐迩的夜景了。马梓筠和司徒小满走出餐厅,心有默契地拐上了一条人迹较少的小道。这条石阶铺就的小径直通宾馆后面的松林,方向正好与通向西海和北海的主干道都是相背的,所以行人特别稀少。起先每隔十多米还有一根葫芦状的通透光亮的景观灯可以照明脚下刻画着细长花纹的石质甬道,渐渐地灯光也变得暗淡了。只有草坪中仿造成山石状的音箱中正好在播放着陈百强的《今宵多珍重》:
愁看残红乱舞
忆花底初度逢
难禁垂头泪涌
此际幸月朦胧
愁悴如何自控
悲哀都一样同
情意如能互通
相分不必相送
放下愁绪
今宵请你多珍重
哪日重见
只恐相见亦匆匆
怀里情人在怨
相爱偏不能容
情人无言地苦
心怎能不隐隐痛
他们的情绪沉浸在悲愁宛转的粤语声韵中,继续无言向前。正好走过了一个将近九十度的折角,转到了山崖的背面。这里几乎一片漆黑,除了满山的松海浪涛声,业已早逝多载的陈百强的歌声也只是如海上明月般地若隐若现,此外再也听不见任何人声。马梓筠猛地伸手搂紧了司徒小满的绵软苗条的细腰,将她用力拉进自己怀里。
“不要,马,不要,我求你,你不要。”
司徒小满推脱着,无力地挣扎着,但是她带着颤音的言不由衷的推阻只能进一步煽动起马梓筠胸中的熊熊火焰。马梓筠使出全身的蛮力将这副柔弱如蒲柳的娇躯紧紧地合揽入怀中,是根本由不得司徒小满有半点反抗的。何况在他温暖结实的怀中司徒小满的身已是随着自己的心酥软融化了,她只是气喘吁吁地呻吟着做出最后的越来越失力的推阻。
“马,我比你大太多了。我们根本就不合适,你要冷静。”
“就算你是我妈,我是你儿子,那又能怎样?更何况你只是个女人,是个女人,我就是个男人,只是个男人!我们都是孑然一身,又有什么不合适的?”
马梓筠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嘴上居然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几近于近亲相辱般的荒唐话。他弯着腰,在黑暗中老鹰捕捉小鸡般拼命找寻司徒小满四处躲闪的香唇。好不容易他亲到了她伏在他胸前来回扭动的脸,可蜻蜓点水般地胡乱亲吻到的只是她快速避闪的额角和鼻子。他索性用双掌紧紧捧住她的脸颊,用力将她的脸向上扳,然后凭着经验定位准了狠亲下去。双唇相交的时候,他感受到司徒小满的鼻息突然停止了般,停顿了好几秒,整个扭动的身躯也猛地僵停住不动。然后从她的咽喉中传出了一声太久被刻意压制的欲望释放时的亢奋哼吟声。司徒小满彻底放弃了抵抗,她的最后的一丝顾虑和担忧在马梓筠的热吻之下如阳春白雪般烟消云散。和身为情场老手的杨欣儿的熟门熟路不同,她一开始的接吻是很显幼稚的,只会用双唇与马梓筠的唇舌摩擦,舌尖整个都藏在牙齿的后面闭关不出。她的口气芳香,双唇薄嫩却也有弹弹的肉感,被马梓筠反复吸进嘴中吮呷。马梓筠的舌尖在司徒小满的排牙外不停叩关,双掌激动地抚摸着司徒小满的细腰和纤巧而挺翘的臀部。司徒小满终于抵御不住,牙口稍有松懈,就被马梓筠逮着空档挺舌而进。两人的舌尖一裹卷在一起,司徒小满的喘息就更加剧烈了。她极度缺氧般地急喘着,整个人都窒息般酥软地向下瘫滑。多亏得马梓筠用力向上托举住她,才不至于跪倒在地。马梓筠一鼓作气,将从舞女、卫丹红、陆芳菲和杨欣儿那里积累来的所有的吻功都施用在了司徒小满的嘴上。他的舌尖灵活地来回挑弄,一面细心留神司徒小满的实时反应,专门以她反应最为明显的技巧和速度、力度撩拨她。
司徒小满嘴里含糊不清地呻吟着,已经完全沉浸在了马梓筠带给她的无边无际的快感里,就像忘情地置身于身边那又开始弥散着逐渐浓厚的夜雾的黄山之巅。完全遗忘了人世间的一切痛苦磨折,也无需顾念今夕是何年,今朝在何地。终于她再也忍受不住马梓筠反复地吸吮自己的颈脖和下巴这一片敏感区,喉管中无法遏制地发出了一声长久的抵达高潮的长吟。整个人死死地攀附在马梓筠的身上颤栗着,宛如黄山上一颗野松树干上缠绕着的随狂风猛烈飘舞的藤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