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阶梯.下》(10) - 阶梯 - 冯峻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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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阶梯.下》(10)

当天下午与徽省长相平平的女地接汇合之后,旅行团开始在黄山市的一座打着徽菜土菜馆招牌的小饭店用午餐。十多个人围坐成一桌,将并不空敞的大堂挤得满满的。马梓筠和司徒小满有意无意地又坐在了一桌,但是彼此并不相邻。坐了一上午的车,大家都有些人困马乏,腹中早已是饥肠辘辘,都在等着快点上菜好填饱肚子。聊天说笑的人明显也少了。除了几名自己携带了中意的老酒出行的酒友兴致仍然很高,坐拢在一起有说有笑。多数人要么安静地喝茶,要么小声地交谈,要么望着桌布发呆,要么拿着手机操弄。司徒小满正好坐在马梓筠的斜对面。她还是自带着那个圆筒状的保温茶杯,杯身下半截很细心地套上了毛线编织的外罩,再用细线很优雅地打了个花结。里面早装好了爱喝的祁门红茶,用店里的开水冲泡之后悠闲地自端自品。她的眼神无目的地空灵地平望着正前方,和她平素在食堂中用餐时完全一致,似乎近旁的人都不存在。挨着她的人也没有和她搭腔,只是她的座位两边的空档明显比起同桌其他地方的空档都要更为开阔。她表情自若,偶尔会用她那双清澈的大眼睛盯住马梓筠一会儿,脸上才会浮现出极难察觉的淡淡的笑意,但是转瞬即逝。她马上又会移转视线,若有所思。她的一边是一名五大三粗的黑脸汉子,另一边是名膀大腰圆的黄脸婆娘,他们犹如海棠花畔宽厚肥实的绿叶,更加衬显出她这朵“鲜花”的玲珑精致。开始上菜了,饭店的大厨动作比较拖沓,出菜的速度太慢,几乎就是最忌讳的“添油战术”式上菜法。一碟菜端上来之后老半天再上一碟,搞得食客们怨声载道。桌上一碟菜三下五除二就被夹光了,肚子里还没啥感觉,又得等上半天才能候到下一碟。如此反复,腹中的馋虫每次都是浅尝即止,欲罢不能,被这么循环勾引,腹内就更加焦躁难耐了。有些急性子、粗嗓门的团员就开始大声抱怨,催促领队、全陪和地接快去和店家协调。地接也是频频道歉,她的托词涵盖了“店里上午刚停过电”、“主厨老婆今天生孩子”、“服务员都是新手”等各类听着合理或是牵强甚至滑稽的事由,直让人听着哭笑不得。那几位酒友实在等不及,索性自己花钱,去旁边的店铺买了些花生米和真空包装的卤鸡爪酱猪蹄啥的,拆开来下酒。一边喝一边骂骂咧咧。多数团友还是听天由命,心里都是意见很大,也在暗暗地骂娘。马梓筠一直在留心观察着司徒小满,刚才就发现她几乎没怎么动筷子。她的面部平静如水,也无半句抱怨,只是匀速地一口接一口地品着茶杯中的茶。有两次两人的目光相遇,司徒小满清亮的大眼睛内都会闪过淡淡的笑意,宛如谷雨前飘落的杏花暗影。似乎是在抚慰马梓筠切莫焦烦,耐心等待。马梓筠也回以关切的眼波,意思是要她别光喝茶,等会也要吃些菜。他们经过网吧夜谈和刚才车谈的连番沟通,已逐渐地心有默契。无需多余的言语,眼神的交流已很顺畅。  饭后重新登车后被没吃好饭的团员们数落埋怨得有些尴尬的地接厚着脸皮交代了当天余下的行程。就是先入住黄山市的酒店,待分好房,将个人的大宗行李放在房间里,再上车去黄山市有名的老街游览一下午。晚上自由活动,明天一早上山。由于绝大多数团员早就两两结好了对子,要么就是不可以分开的一家子,他们都拥挤在酒店前台,争着抢着要早点拿到理想客房的钥匙。剩下如马梓筠、司徒小满这样还没有归属的五名团员全都安静地坐在大堂的沙发上,等着领队和全陪先将那些结对好的团员安排妥当再安排自己。由于众口难调,有些人因为刚才吃饭时的不畅快还心存着怒火,正好借题发挥。有些团员又实在是挑剔,既不要临街房,嫌吵;又不要首尾房,嫌风水不好;还不能是特定数字结尾的,嫌不吉利。所以对于上顿饭没有安排利索而自知理亏的领队、全陪、地接也只得忍气吞声,和前台的服务员联手忙乎了好一阵子。经过反复协调,来回调换,才勉强满足了前台大部分团员的意愿。余下的这几名团员也没得选择了,都是被挑剩下来的房间,反正就是一晚,也只能将就了。领队按照男女性别进行了分配,马梓筠和一位沉默寡言的老职工一间,两人也都没啥意见。问题就出现在剩下的女团员的身上,人数恰好是单数。最后经过协商,最不争不抢的司徒小满反而幸运地分到了一个单间。而且就在马梓筠房间的同一层,只是隔了两个房间。拿到钥匙后大家都咋咋唬唬地堵在电梯口急着前往各自的房间,轮到马梓筠他们了电梯口反而是空无一人了。司徒小满的行李箱并不大,也是带滑轮可以推拉的。只是因为她的身躯小巧,又挎着个包,所以即便是拉着看起来也有些吃力。马梓筠刚想伸手去帮她,却见她微微地摇了摇头。他们两个人和老职工还有两位垫底的团员一起进了电梯。因为马上就要集合去逛老街,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多。马梓筠客气地征求了老职工的意见,将临窗正对着电视的床位让给了他。自己将旅行包放好,又取出一些贴身的事物装进随身的小包。面相淳朴的老职工沉默得像只戈壁滩上劳苦了一辈子的老骆驼,叼着烟半天蹦不出一句话,饱经风霜的脸和穿着简朴的衣装显示他是经常从事辛苦的户外劳动的。马梓筠隐约记得自己在跟着科长去某个农业经营单位调研时似乎是看到过他一眼的,只是印象已经不深了。马梓筠拉开窗帘,推开窗户,粗略地俯瞰了黄山市的全景。发现与远方逶迤秀丽的山脉相比,这座城市实在是乏善可陈,全城除了规模较大,整体市容风貌可能还不如安乐县。可见这座城的存在完全是因为远方的那座山,城的影响力完全被同名的山的威名所掩蔽了。

大伙在地接与领队商定好的时间重新登车,这次都是轻装上阵,整车的负载都减轻了不少。由于置身于完全陌生的城市,住宿的大事又已经落定,多数团员被午饭折腾得萎靡不振的情绪又重新高涨。他们好奇地观望着窗外的城市风貌,评点着议论着,车内的气氛又重新热乎了起来。马梓筠关心地询问了司徒小满她的房间的情况。司徒小满说还好,她本身也就喜欢安静,不喜欢人家打扰,这样正遂了己愿。上山后预计就没有这么好了。听说宾馆的房间十分紧张,很有可能要三四个人共住一间呢。大巴没开多久,就停靠在一座露天停车场上。由于并不是旅游旺季,停车场上的旅游大巴和散客的轿车并不是很多。害怕被投诉的地接特别热情地举着白底红字的三角旗,召拢了所有团员,领着大家走到一座明楼中部刻着鎏金的行书“老街”二字的飞檐挂角的水泥牌楼前,开始用悬挂在嘴边的小话筒进行讲解。老街坐落在黄山市中心地带,北面依山,南面傍水,全长1272米,精华部分853米,宽5至8米。包括1条直街、3条横街和18条小巷。由不同年代建成的300余幢徽派建筑组成的整个街巷,呈鱼骨架形分布,西部狭窄、东部较宽。因坐落在横江、率水和新安江汇流之处,又被称为流动的“清明上河图”。号称是我国保存最完整、最具有南宋和明清建筑风格的古代街市,也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地接讲解的时候马梓筠和司徒小满就站在一起。大多数团员似乎也习惯了看到他们二人黏在一起,已经见怪不怪,只有几名年龄与司徒小满相仿的女团员时不时还会朝他们投过来怪异的眼神。地接将老街景区的整体情况泛泛地解说了一番,抬手看了看表,就和所有团员约定了两个小时后在这里集合,现在大家可以在老街里自由参观了。话音未落早已等得不耐烦的团员们便一哄而散,自由组合,三五成群或是独自一人地沿着被雨水打湿的光亮滑溜的青灰色方形石板铺砌的平整街道前行。路两边都是以白灰粉刷的砖墙墙面,墙头覆以青瓦两坡墙檐的典型徽派建筑。它们最醒目的标志就是拥有阶数不等、错落有致、黑白辉映的高大马头墙,显得十分的明朗而雅素。只是一楼朝街的房间全部被开辟为了挂着各种黑底金字牌匾的商铺。多数商家还有意使用那种旧式的可以拆拼的木板门,屋前檐角垂挂着古意盎然的红灯笼。所做的一切无不都是在尽心平添韵味,极力营造出曼妙的旧时光景,以便于招揽吸引厌倦了水泥高楼的各地游客。

马梓筠和司徒小满慢慢走着,细细浏览着沿街的风景。路两边的店铺大致分为两大类。一大类是具有强烈地方特色的店,又可以分为三种。一是出售当地各种农副土特产的,如黄山的毛峰、猴魁、石耳、菊花、剁椒、自制蘸酱等;一是出售各种当地美食小吃的,如挞粿、蟹壳黄、馄饨、毛豆腐、冬瓜饺、徽墨酥等;还有就是专门出售各类地方工艺品的,最具代表性的就是数量众多的“三雕”(砖雕、石雕、木雕)店和文房四宝店。第二大类就是全国所有风景区都会有的店,比如古风古韵的酒楼、茶楼,小巧别致的奶茶西点店,贩卖各种饮料糕点、香烟糖果、小纪念品的小超市。马梓筠完全紧随着司徒小满的步伐,无形中变成了她的小跟班。司徒小满外表纤弱文静,小鸟依人似的楚楚动人,骨子里却是韧劲十足,也很有自己的主见。她平生走过的路比马梓筠吃过的盐还要多,受过的苦比马梓筠走过的路还要多。自小就风雨当头却从不折腰的司徒小满宛如山谷中一朵傲然成长的君子兰,在冰霜的摧残下坚韧不拔地生存着,并且努力绽放出了独属于己的超凡脱俗的暗香。他们俩的交往形势很快就演变成了司徒小满驾驭支配着马梓筠、马梓筠对司徒小满言听计从的一边倒。马梓筠什么事都是以一种商榷的口吻征求司徒小满的意见,司徒小满多数时刻总能很快地给出具体的指示。即便偶有思索,片刻后也还是能给出明确的答案。她的语气温柔,声调悦耳,语速平和,但是却似带有不容马梓筠质疑忤逆的魔力。他们两在每一座司徒小满感兴趣的店家门前止步,也从每一座司徒小满不感兴趣的店家门前经过。司徒小满就是如一名大女人该做的那样从不会询问小自己一代的马梓筠的个人意见,马梓筠已逐渐昏头昏脑,其实也基本丧失了自我思维的能力。司徒小满的笑容和声音都具有某种催眠洗脑的奇异功效,在有效抚慰马梓筠痛失杨欣儿的心灵创伤的同时也让马梓筠逐渐患上了对于自己上瘾成嗜的依赖症。这是她与生俱来的能力使然,绝不是处心积虑地刻意为之。至少,直到逛街为止她更多地还是将马梓筠当做是一位可以亲近的小弟弟似的知己的,更准确地说不光是当成弟弟,甚至还带有点儿子的感觉。无意间被马梓筠激发出的女性天然的母性和渴望呵护的欲望让她对于马梓筠也是欲罢不能,愈加用力地攥在掌心。其情状有些类似顽童握着刚刚学会飞翔的雏鸟,放手了生怕雏鸟飞走,太用力了往往又会让雏鸟折颈窒息。这种矛盾的心理的本源就在于她这辈子至今还没有生育过,还没有做过母亲的任何经验,所有关于母亲应该做的都是停留在憧憬和想象之中。她太渴望能做母亲了,至少曾经无比神往过。如果她拥有和多数同龄人相同的生育经历,她的儿子也该有接近于马梓筠岁数的年龄了。

除了外形上大相径庭,马梓筠文气木讷的气质让她想起了她的初恋。那也是她一生至今的最爱。她当时和他做爱时什么都不懂,是从不采取任何防护措施的。她是真的干冒着未婚先孕的巨大风险想给他生个儿子的,可惜天不遂人愿。至于和后来的法定丈夫郑,那就纯粹是一桩社会学意义上的男女搭配过日子的合伙婚姻。和这个心眼不坏,但是行为粗俗的自己压根不爱的男人相处的每一天都是一种煎熬。尤其是在晚间,她没有从他身上得到过一次两性的愉悦。郑嗜好喝酒,喝完之后两眼通红地就要找她发泄,她本来就打心底厌烦他,闻到他一身的酒菜气简直就是恶心欲呕,哪里还有做爱的情致?郑可不管,他不是傻子,从结婚的第一天就清楚自己的妻子对于自己的反感。他知道自己无论哪里都配不上司徒小满,但是司徒小满现在跟了自己,自己就有这个资格行使丈夫的权利。每次做爱都像是一场强奸,他按压住司徒小满的手脚,只顾自己疯狂地动作,直到几乎将整条性命都射进了司徒小满的身体内,才从司徒小满的身上滚下来精疲力尽地呼呼睡去。之前没有任何哄劝,事后也没有任何抚慰,只是傻乎乎地疲塌塌地张着大嘴沉沉睡去,就像一个饿了就胡闹吃饱了就睡的无知婴孩。任凭流着泪的司徒小满蜷缩着哭泣,再抽泣着收拾着满床的狼藉。在她很小的时候,天生丽质的她就从那些长相比不上她但是家境远胜于她的小姑娘们的眼神里和话语里感受到了满满的恶意。二八年华了,她出落得更加出挑,那些嫉妒她的女人们对于她的嫉妒和怨恨也就与日俱增。这已经演变为一种无法根治的世仇,从这些女人出生时她们的父亲对于所谓“阶级敌人”的她的父亲的仇视一直延续到她们自己做母亲了对于特立独行又气度超群的她的仇视。而且由于其中掺杂进了女人特有的小心机,这种仇视、排挤和冷落就畸变得更加可怕。特别是在郑终于对她放手之后,她这个北关监狱数一数二的大龄美女名花无主了,那些妒忌了她几十年的女人们更是家家扎紧篱笆,唯恐自家早就对司徒小满垂涎多年的男人们管不住下半身。而真的就有一些心痒难耐的男人忍不住想方设法勾引她,都被她礼貌而坚定地拒绝了。这些觊觎了她多年的有妇之夫得不到她,恼羞成怒,就开始跟着他们的婆娘在背后给她穿小鞋。多亏得我国已不再是那个随便给人强压几顶大帽子就可以将人活活逼死的非常年代了,流言止于智者,法制建设也还是颇有成效的。对于司徒小满自身而言这些谣言简直还没有北口镇秋冬季节的西北风更有威力。她始终是按照自己设定的节拍独自存活,也从来都能做到洁身自好,离婚后就从来没有对哪个男人动过心。

可这次不知怎地,马梓筠的出现彻底扰乱了她的生活节奏。其实早在那晚郑将马梓筠带进她的房间时,她就对于马梓筠留下了不错的印象。他虽然并不高大,更不英俊,可是眉宇间就洋溢着一股在传统监狱人群中很少见到的智者沉思的气质,流露出他非比寻常的内涵,只是看不懂的人就会误会为那是呆板笨拙。他的身上更加看不到半点北关监狱本地子弟身上常见的那种狷狂无知和妄自尊大的气质,散发着很明显的让人耳目一新的外乡人气质,这些都让她很自然地联想到了自己的父亲和初恋。在网吧里和他比肩而坐的那晚的彻谈更加让她对于年轻自己很多,几乎是隔代人的马梓筠产生了良好的印象。他们之间存在着太多能够顺利沟通的精神桥梁,让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心灵上的欢愉。后来她从旁人口中无意中听说了马梓筠与杨欣儿的变故,内心对于马梓筠就更加同情了。渐而又由同情变为悲悯,更进而转为某种难言的爱恋的情愫。如果没有这次的旅游的巧遇,她也能做到将这份心动的感觉严严实实地压盖在心底,直到自己的肉身的泯灭。可是正巧他们又同团了,一上车她就看到马梓筠了,她这颗被尘封了二十年的心居然猛地缩紧再快速地跳动了起来。她表面上若无其事,太阳穴其实都在被击鼓般敲打着发蒙,两腿也有些发飘。她几乎是不受控制地机械地迈动着自己的双腿,一股强大的引力将她向着马梓筠身边的空座牵拉。她坚守了十多年的自认为牢不可摧的抵御异性冲击的防线刹那间土崩瓦解,虽然他明知她肯定是不应该走过去的。她应该装着没有看到马梓筠,甚至看都不看她一眼。她知道自己的年龄足可以做他的母亲了,她和他是一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她是十分相信天意的,从她很小的时候看着父亲在北关监狱服刑受罪,再大点听人嘲笑抛遗弃了自己的母亲,再到遇到了初恋以为遇到了幸福,再到被初恋所抛弃,再到经人撮合和郑结婚,再到与郑离婚,包括至今未孕,她认为这一切都是冥冥中老天的意旨。自己遭受了这么多的七灾八祸,人生颠沛流离,应该是前世作孽太重,她已经做好了孤苦终生的准备,甚至和安乐县某座深山中的小尼姑庵的老主持都流露过退休之后皈依佛门的念想。可这次老天让他三番两次地与马梓筠相遇,难道不也是一种天意的启示?难道世界上所有的情爱都必须得有一个完满的结局吗?难道人世间就不会发生什么奇迹?她自知自己虽然神经坚强,心胸宽广,相比起一般的小女子要理性冷静得多,可是自己毕竟还是个有血有肉的女人啊。她有着正常女子的生理结构,有着性格上和情绪上柔弱纤细的一面,也有着想不清楚念不明白的时刻。就像现在对于和马梓筠未来关系的抉择,她自己都还没有寻思出个大概。一会儿感性将她推向马梓筠的怀抱,一会儿理性又将她拖拉出马梓筠的怀抱。她简直就像是坐过山车的胆怯者,既极度渴望这种翻山蹈海腾云驾雾般的刺激,同时又被这种强烈的旋转力和离心力给折腾得瑟瑟发抖。

想不明白,她索性就彻底放弃大脑的思考了,还是让上天和本能来指引自己的前路吧。凡人哪里能预算的准这许多未来的诸事呢?那是菩萨和耶稣的专长。她一个尘世间普普通通的小女子,已过了不惑之年,遵循内心深处的呼唤即可。为什么她还有那么多顾虑和疑惑呢?她不是一生都在无人理解的崎岖小径上独行无助的吗?难道非得等到自己干熬到知命之年,再垂首向命运服软认输?这样她就真的能做到处之泰然吗?她的面相和身躯都是柔美纤软,我见犹怜,让男人一看见就心生占有欲和保护欲的。其实身躯内由上至下挺立着一根逆反的硬骨,在意志力和果敢力上甚至要强过多数未经风浪的男性。她之前之所以看不中监狱中的很多被公认为事业有成的同龄男子,除了感觉他们身上蕴含的人文气息太稀淡之外,就是觉得他们所谓的“成功”只不过多是得力于内部传递接力棒式的子承父业关照所得,而绝非是真正地依靠个人能力白手起家。她在内心鄙视他们,也更加无法接受他们的自以为是和浅薄轻狂,只能远远地躲避着他们,如履薄冰地保护好自己。这次她冰封已久的心房感受到了春风的气息,一开始就想好了必须由自己完全地掌控与马梓筠关系发展的走向。所有的细节和步骤都必须按照自己设定好的剧本进行,这是他们之间的关系唯一能够向前发展的大前提。她见到马梓筠的第一面就判断出他处世还是太稚嫩了,本质还是个心智未熟的大男孩。她一方面很欣赏他的博学善谈和心思的纯澈,另一方面也很清楚地看到了他的不谙于人情世故和做事随性的缺点。如果放任他主导两人情感进行的节奏,是很容易奏鸣出那些不和谐的怪音的,甚至是要打破所有她引以为豪的坚持了大半辈子的安身立命的原则的。可是,她和他在一起,本身不就是一件匪夷所思的奇怪的事件吗?年龄上她几乎整整大马梓筠两轮,只是一名年收入不到马梓筠半数的没两年就要退休的女职工,而马梓筠确是有着美好前程的未婚机关青年男干部。即使是上天嫌弃这人世间的婚恋太过于单一乏味,非得制造出一些奇形怪状的样本来,那么自己和马梓筠的相识相知相恋也绝对算是其中较为奇特的事例了。其中包涵的“怪异”的程度之深,也已经不是用简单的“姐弟恋”可以来轻易定义的了。另一方面,她多少也要考验一下马梓筠,这是所有女性恋爱初期共通的小心思。所以在老街漫步时她也未能免俗地小女生了一把,表现得特别的任性和强势。她收起那些让马梓筠神魂颠倒的“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致骨血匀”的神态,故意板着个脸,说话时的语气也显得生硬。但见马梓筠不仅没有流露出一丝不耐烦的神色,还是一如既往地点头哈腰,温顺驯服,她的心底暗生喜意,大女人的赌博式的逞性随意终于获得了应有的成效。伪装的强硬一旦消散,无尽的母性就又重新占回了她的心房。她真的感觉到了情难自抑,意欲亲近身边的这个傻头傻脑的小男人。这种亲近并不是单纯的男女相恋时极度渴望占有对方的灵肉的悸动,还包含着女性长辈对于男性晚辈特别持有的带有几分母子亲昵之情的有违伦常的内核。恰恰是这样复杂独特的情感构成,俨然黄山市特产的红烧臭鳜鱼那般产生了独特的情爱风味,更加的令身陷于其中的男女沉迷而无法自拔。

大多数团员都是走走停停,看看聊聊,有人购买了一些纸磨笔砚,有人买了些葛根粉等山货,还有人捧着气味清奇的毛豆腐吃得不亦乐乎。如果将全国的游客按照地位和收入由上至下划分为十等人,那么北关监狱的这些警察大致可以处在中下阶层的第六等、职工处在第七等这个样子。虽然他们中的一些妄自尊大者还总觉得自己是位居塔尖的上等人,那也真是由于一辈子很少脱离北口镇这个狭小的生活环境而缺乏眼界导致的恶果。马梓筠小声地征询司徒小满的想法,是否要给她买些本地的美食,还是要带些本地的特产,司徒小满都笑着摇摇头。好几次店铺的老板见马梓筠脸上露出了兴趣,都趁热打铁地靠上来大肆推销。耳根子偏软又完全缺乏生活常识的马梓筠正要搭腔,也被司徒小满拉拉衣襟给及时制止了。她小声地提醒马梓筠景区的商品相比市面上的都要贵很多,而且听这些老板的口音都不是黄山本地人,显然是外地过来租店经营的。这些人满脑子想着就是如何宰杀游客多赚钱,对于黄山本地的风物特产的了解程度不见的比有备而来的游客丰富多少,所进的货品的品质和档次可想而知也绝对是值得怀疑的。一定要买,就买些门面整洁点的、客人人流量大点的小吃店的地方美食即可。她分析得入情入理,马梓筠听着也是频频点头。两人只在一家人头攒动的烧饼店买了一油纸袋的黄山烧饼。马梓筠捧着,二人边走边吃。马梓筠怕司徒小满干着吃嘴巴太燥,又去买了两瓶矿泉水。这倒不是他小气,而是他知道司徒小满对于各种饮料都是十分排斥的,日常只喝凉开水和红茶。他小心地将矿泉水瓶盖扭开,递给司徒小满。司徒小满看着他温柔地一笑,举起来浅浅地喝了一口。她十分享受被他呵护的感觉,这正是这二十年中她每每在午夜惊魂的噩梦中大汗淋漓地醒来时怅然若失、求之不得的。幸亏马梓筠看上去十分老成,不知道他真实年龄的人看着他也有三十四五岁了,偏巧司徒小满又格外的显得年轻,怎么看也就是三十出头的样子,所以他们走在一起也并没有给人以唐突怪异的违和感。但是对于少数知根知底又爱管闲事的团员们而言,她们看到两人亲亲热热的样子,却早已在背后炸开了锅。

马梓筠和司徒小满是较晚回到牌楼边的,周围投射过来的如小刀暗箭般的犀利的眼神也很不少。他们都是被这些暗枪伤害到麻木的人,只当没有看见。只要地接约定的集合时间没过,他们就不算是拖沓误时。至于那些别有用意的目光,他们更是没有放在心里。司徒小满是早已习惯了,马梓筠是本性如此。他们本就还没有发生什么,就算发生了什么,一个孤男,一个寡女,既非通奸,更非重婚,也是天经地义,顺理成章的,哪里又用的着对那些自认为站在道德高地上的其实满身负罪的人负责呢?国家哪条法律又规定了男人不能和比自己大20岁的女人恋爱结婚呢?坐回大巴上很多团员都有所斩获,特别是买了相同物品的人就免不了要相互比较一番品质和价格,计算下各自的性价比的高低。买贵了的懊悔不已,买值了的洋洋得意。最沉默的就是三拨人,一拨是那些少数没有购买任何商品的团员,多数都是年纪比较大,经济状况一般,家庭负担沉重的老年职工;一拨就是那几个养尊处优惯了的中年妇女。她们倒不是没有购买货品,而是嫌弃老街上的货品档次太低廉。另外就是都在心底酝酿着回到北关监狱后如何好好地泼泼司徒小满的脏水,有两个迫不及待的已经拿出手机在给关系好的朋友编发这条“桃色大绯闻”了;还有一拨就是马梓筠和司徒小满,他们知道在车上到处都是本单位的耳目眼线,和刚出发时不同,他们两的关系到现在已经发展得十分亲密了,也更加容易被周边的人所留心关注,任何一句可能带有歧义的对话都会引起他人的曲解。他们绝对不是畏惧,只是不堪其扰,渴望一次平静安详的旅行。他们心底已经明白了自己这趟旅行的最大收获就是对方,就可以了。好在马梓筠刚才已经要来了司徒小满的手机号码,他就索性埋头给身边的司徒小满发短信,司徒小满也心领神会。就这样紧邻的两人一言不发,只是通过短信交流,倒也是别有情趣。大巴拉着一车人又到了一家相比中午的饭店明显要上些档次的酒楼,基本还是按照中午的位置各自坐好。只是这一次马梓筠下了决心再不避开他人的目光,就硬挨着司徒小满坐下。吸取了中饭的教训,这一次意在赎罪的地接准备得十分充分,菜肴上得快速又密集,很快就摆满了一大桌子。虽然绝大多数菜还是那种大路货,谈不上美味,更难称精致,可是毕竟数量上能够充分保证了,品相看上去也还算清爽整洁。参加这种大团队出来旅行嘛,还是要以填饱肚子为首义。喝酒的气氛更加浓厚了,由于逛了一下午,乘车又坐了一上午,多数人都感到有几分疲乏。加之又是晚间正餐,参与喝酒的男团员明显多了起来。他们献酬交错、酒入舌出,烘托得现场气氛很是热闹。马梓筠和司徒小满一人吃了一小碗饭。马梓筠本身的食量是至少要三小碗才能饱的,但是看到司徒小满早早地停住了筷子,他便也跟着打住了。司徒小满瞅着身边的小男人和自己的步调如此一致,心里非常喜悦。但是她还是用手轻轻碰碰马梓筠的腿,意思是要他多吃点,马梓筠于是又吃了一碗。吃好后他给司徒小满发了条短信,问她是否回到酒店后再一起出去吃些自己喜欢的。司徒小满犹豫了一会,回到说算了,时间晚了,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爬一天的山。过了一会她又给马梓筠发来一条信息,说黄山上什么东西都很贵,而且伙食很差,等会他可以去超市多买些方便面、面包、榨菜啥的,马梓筠回了个收到。后来又小声在司徒小满耳边嘱咐她晚上早点睡觉,一个人睡门窗都要关好。司徒小满会心一笑,用手指在马梓筠的椅子边沿轻点了一下,表示知道了。

这一晚马梓筠在床上翻来覆去,久久未能入眠。老职工本来睡得就晚,直到十二点电视机还开着。虽然他本意上确实也不是想存心干扰马梓筠,还特意将电视音量调得很低,但是屏幕闪烁的亮光还是刺得马梓筠的双眼不安泰。他又不好多说什么,只得将被子向上拉遮住眼部,背身对着墙壁。想到司徒小满就在两间房之外,也不清楚她现在睡着了没有,有没有在想自己。失去杨欣儿之后,马梓筠感受到了久违的牵肠挂肚,虽然他所认为的“久”在他父母那个年代的恋人看来不过是极为短暂的“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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